>>> 2005年第3期

过会

作者:马轶飞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儿时一直在东北农村老家度过。后随落实政策的父母迁至关里,来到这民风古朴的八百里秦川,可以说陕西是我第二故乡。我在这里娶妻生子,生活至今,对这里的一些古老的风俗习惯也略知一二,下面我讲一下陕西关中的“过会”。
  直到现在,我一直都不大明白,关中农村何以会有那么多的节会。四月会、七月会、十月会。三月一小会,两季一大会,加上中秋、春节等传统节日,一年四季几乎月月有节,季季都有会。
  关中人过会如同过年般隆重,和过年略有区别的是各村的会日不同。同是七月会或十月会,张村是初五,王村是初十,李村就是十五了。所以,会月里,方圆几十里村寨之间的过会、拜会如同潮水一般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过会是农民的吉日,每逢大会,黄土地上的民众至少提前半月便开始准备。村子里搭戏台、练社火、设市场;人们家里刷房子、扫院子、整锅灶;男女老少从头到脚还得添置新衣。临近会日,有条件的杀猪宰羊,没条件的也得去集市上割肉买菜操办吃喝。既然过会,酒是不能少的,烧酒劲大价高,农民不接受便自家酿酒。酒用糯米酿造,发酵时加温用棉被去捂,于是那个时节,谁家的炕头都立有几个裹着棉被的酒坛子。关中人最爱吃面,过会自然断不了面。平日里吃面都是自家手擀,可过会人多,只能压机器面,会前一日压面便排成长队。面拿最好的面,人要亲自盯,直看着面条一把把,整整齐齐地摆在大盘里似乎一切才就绪,心情才算稳定了。
  过会那天,人们都换上新装,喜气洋洋地变得格外地客气与和蔼,就连平日里不对劲的人见了面也都抛弃前嫌,问声“吃了么?”日高三竿,各家拜会的亲朋好友便陆陆续续地来了。路近的步行,路远的骑车,有老人孩子的,则推上架子车,车子上铺一条棉被,前头坐着老小,后头放着礼品,一路吱吱咛咛、吆吆喝喝,显得十分风光。拜会的礼品一般都是提一篮子白馒头,提了馒头再拿两把挂面或者一封油纸包着的点心就算是重礼了。孩子们最高兴的事是去村口接亲戚,看到自家亲戚来了便欢呼跳跃一路小跑回家报信:“妈,俺舅来了!爸,俺姑来了”!做父母的便忙着准备烟、茶接待客人。
  亲戚到家吸根烟,喝口茶后饭就端上来了。上午一般是吃臊子面,臊子就是肉丁、豆腐、萝卜加上黄花、木耳烩成的,褐、白、青、黄应有尽有。但少不了红,红是辣椒,红红的辣油臊子汤一漂。汪汪艳艳就有了诱人的色彩。面要薄长,一把一把抖开下锅,如同莲花一般地旋转。熟了用长长的筷子挑到碗中,浇上油汪汪的臊子,每人端上一碗或坐或蹲就吃得十二分的香。那时候,家家户户、屋里院里满是吃面的人和脑袋一般大的面碗。吃面的时候没人说话,听见的只是一片“唏溜”之声。最忙的不只是煮面的媳妇们,还有进进出出不断端面的姑娘,等到客人吃饱了她们也累得直不起腰来了。
  吃了面,拜会的亲戚们就去逛会。所谓逛会,就是去小市场走走,男人们看的是生产农具,女人们瞧瞧针头线脑,孩子们则盯上了各种玩具。社火一闹起,人们就一起拥去看社火,直到太阳西斜才进屋吃饭。下午饭是过去的正餐,所谓正餐不过是烧几个菜喝几碗酒。米酒甜味如同醪糟,但劲头不小,量小的一碗酒半碗,量大的也不过两碗三碗。喝酒人一般不敢贪酒,即使想多喝者,被人提醒一句:晚上不看戏了!便立即放下酒碗。因为秦腔是关中人的命,过会的很大程度是在过秦腔瘾,又怎么能因酒而误戏呢?
  不等天黑,戏台下坐的站的就都是人了。各类小吃也趁机摆开,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卖加上大人小孩的吵闹,喧嚣声一直持续到大幕拉开锣鼓声敲起。戏开演了,角色一出场,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人们的情绪很快便进入了戏里,随之而喜怒哀乐。角色唱得正宗,一片叫好声,角色唱得不到位,便是一片唏嘘不满声。因为人们对戏太熟悉了,从内容到腔调滚瓜烂熟,之所以依然痴迷旧戏,图的不是新鲜而是过瘾,因而就有了“听了秦腔,酒肉不香”的说法。
  关中是一块空旷而实在的土地,在那八百里秦川,农民与黄土抗争,过会兴许便是他们对身体困乏的一种放松,或者是对心中愁苦的一种熨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