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3期

春物竞相妒 杏花应最娇

作者:尚 成




  
  江南仲春二月多雨,而这时杏花正进入盛花期,因此在古人的有关吟咏中,杏花总是与春雨有着一段不解的情缘。在我们的记忆中,唐代诗人杜牧的一首“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恐怕要算是著名的诗篇了。在此之后,历代描写杏花与春雨的名句层出不穷,诸如“杏花消息雨声中”、“霏微红雨杏花天”、“雨里杏花如半醉”、“沾衣欲湿杏花雨”等,都十分生动地传示出雨中杏花的独特神韵。而陆游的一首“小楼一夜听雨声,深巷明朝卖杏花”,更是尽摄江南名城杭州的无穷魅力。元人虞集则以一句“杏花春雨江南”,概括了他决意归隐的原因。淅淅沥沥的春雨迷一片,嫣红的杏花俏然枝头,那种如梦似幻的情景带给人的,永远是一种诗情画意般的美感。
  杏花于初春含蕾欲放,时在梅花之后、桃花之前,所以人们往往又把它当作春色渐浓的象征来加以赞美。南宋诗人叶绍翁有一首《游小园不值》诗,说一次他去探望朋友,可是到了那里门却怎么也敲不开。正当为不能入园而扫兴的时候,突然抬头望见了一枝出墙的红杏,于是满怀深情地写下了“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千古名句,从而使红杏有了代表浓郁春色的鲜明寓意。其实此前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已为他赢得了“红杏尚书”的美誉,而陆游也已有了“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的描述。更有甚者,早在唐代,诗人吴融就说杏花“独照影时临水畔,最含情处出墙头”,为杏花的俊俏留下了最为传神的剪影。当然,后人把闺妇有外遇叫“红杏出墙”,那不过是一种借喻,与出墙红杏本身的可爱可喜无关。
  古人对杏花情有独钟的激赏,主要集中于一个“娇”字。如果说像“春物竞相妒,杏花应最娇”、“浅注胭脂剪绛绡,独将娇艳冠花曹”这样的诗句还只是笼统的赞誉,那么他们对杏花由含蕾到盛开,再由盛开到衰败的“娇容三变”的品味和欣赏,就非常具体和细致入微了。杏花在初春的冷风细雨中现蕾,色如胭脂,凝红点点,十分俏丽,这是杏花的第一种娇容。对此,诗人总是充满了怜惜与惊喜之情。林逋在一首七律中,先以“蓓蕾枝梢血点干,粉红腮颊露春寒”对它作了形象的描写,接着就流露出“不禁烟雨轻欺着,只好亭台受惜看”的情杯。此后陆游诗有“我行浣花村,杏花红于染……似嫌风日紧,护此胭脂点”的形容,元人元淮诗有“胭脂万点怯轻寒,蓓蕾枝头绛雪干”的比喻,都十分生动地再现了杏花初现时的艳丽和娇嫩。这时的杏花之所以倍受关注,那是因为时值初春,轻寒薄雾常来侵扰,而孕育着勃勃生机的杏花却能继梅花之后,给人间带来春回大地的无限喜悦。
  随着气候的逐渐转暖,杏花的花蕾相续开放,小小的花瓣次第舒展,色彩也由原先的嫣红慢慢变淡,远远望去,轻红薄粉,绚烂无比。对于杏花的这第二种娇容,诗人曾留下过许多赞誉。其中以杨万里的描述最为传神:“小树嫣然一两枝,晴薰雨醉总相宜。才怜欲白仍红处,正是微开半吐时。得幸东风无忌对,主张春色更还谁?海裳丽梅花淡,匹似渠侬别样奇。”于是有人更把杏花这种“微开半吐”的情态和“欲白仍红”的娇艳,比作“里中处女东家邻,阳和入骨春思动,欲语不语时轻颦”。金人纪子正《杏园宴集》中这种拟人的描写,使人如对宋玉笔下“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的东邻女,以及蛾眉微皱、风韵无限的大美人西施。这些形容都恰到好处地传递出杏花开放时的动人姿色。杏花也因此被认为“有闺门之态”(《三柳轩杂识》),苏轼甚至说“自从此花开,玉肌洗尘沙。坐令游侠窟,化作温柔家”,可见其魅力足以消魂摄魄,动人心志。
  第三种娇容是指杏花由红变白,满树堆雪。古人历来有“杏花看红不看白”之说,那是因为杏花进入盛花期后,同时意味着由盛而衰,临近凋落,这自然是爱花惜春的人们所最不愿意看到和难以接受的。前人诗中所谓“只恐胭脂吹渐白”,即表达了这种普遍的心理。然而,正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样,虽有为时不久的惆怅,但杏花在凋落之前所呈现的那种繁花满树、洁白一片的情景,还是充满了生命晚唱的凄美和悲壮。欧阳修有一首《镇阳残杏》诗说:“但闻檐间鸟语变,不觉桃杏开已阑。人生一世浪自苦,盛衰桃李开落间。西亭昨日偶独到,犹有一树当南轩。群芳烂漫看更好,皓若春雪团枝繁。无风已恐自零落,长条可爱不可攀。犹堪携酒醉其下,谁肯伴我颓中冠?”在欣赏即将凋落的杏花时,寄托了老年人对人生的一种深刻感悟。而王安石《北陂杏花》诗,也面对飘白的杏花,托物见志地抒写了“纵被东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的高尚情杯。
  杏花的娇美,除了上述所说艳丽、烂漫和凄美三种姿容外,还在于它花期短促,变化很快,如不及时欣赏,便会错失良机。前人所谓“花开花落十日耳,对花不饮花欲嗔。爱花常苦得花晚,争教行乐无闲身。芳苞一破不更合,且看锦树烘残春”,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和心态。
  作为原产于我国的古老树种,野生杏树主要分布在黄河流域。最晚大约到了汉武帝营建上林苑时,已开始了人工栽培。唐代长安曲江边更有一个以栽种杏树为特色的皇家园林,名叫杏园。当时每逢科举考试放榜,朝廷都要在这里宴请新中举的进士,举行有纪念意义的“探花”活动。对此当时诗人多有吟咏。如“及第新春选胜游,杏园初宴曲江头”、“知有杏园无计入,马前惆怅满枝红”等,都把能入杏园与进士及第联系在一起,红杏从此也成了中举入朝的象征。古人诗中有关“日边红杏倚云栽”、“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等记述,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明代有个叫雷迅的文人,写过一篇《杏花春雨江南赋》,其中有“嫩红欲洗清明雨”、“一枝红更照东南”的描写,即寄托了自己期盼折桂的迫切心情。
  杏花除了与科举有关外,与教育和医道也有特别的渊缘。相传春秋时大教育家孔子曾游于缁帷之林,自己坐在杏坛上抚琴休息,让跟随他的弟子们在一旁读书。后来人们便根据这一传说,在孔子的家乡山东曲阜孔庙的大成殿后建了一个坛,并在周围种上杏树,取名为杏坛。杏坛于是成了授徒讲学处的代称,一直延续至今。又据《神仙传》载,三国时有个叫董奉的吴地人曾隐居匡山(今江西庐山,一说是安徽杏山),常为人治病,却从不收钱,只要求重病人治愈后在山间种上一到五颗杏树。就这样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匡山中杏树成林,董奉也在那里修炼成仙。人们就称这片杏林为“董仙杏林”,同时又以“杏林春满”来赞誉医道高明。由于董奉隐居时常用杏实换取谷米,后人因此也把隐居的田园叫作杏田。
  杏花大多五个花瓣,颜色以由红而白最为常见。可是据《西京杂记》记载,汉武帝时有人献杏树一株,不仅花杂五色,而且有六瓣,传为仙人所食。这与《述异记》中说的天台山有一种六出而五色的仙人杏当属一类。古人又说:“杏花无奇,多种成林则佳”,这是经验之谈。因为杏花一旦成林,花开时如云蒸霞蔚,看上去非常壮观。清人惠周惕对此就深有体会,写过“谁剪明霞散山曲,千枝万枝红簌簌”的优美诗句。除了观赏,杏花在唐代时就被人用来插妆饰,杜牧所谓“莫怪杏园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写的就是这种情形。此外,古人在杏花的栽培方面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旧书上说的用大石压树根能使花繁、遇霜雪可用暖烟来护蕾等,都十分宝贵,可供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