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4期

脸盆

作者：普显宏

　　
　　母亲六十大寿，我携妻子娇女从老远的煤矿赶回老家给母亲过生日。进了家门，母亲见我们仨人回来，笑得合不拢嘴，忙倒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烫水给我们洗脸洗脚。
　　我让妻子和女儿先洗，她们却磨磨蹭蹭半天都不动手，妻子在盆里搓了搓毛巾，水就有点黑了，看了我一眼说：“脸盆毛巾这么黑，咋个洗嘛?”
　　我白了她一眼说：“农村就这个样，还讲究什么！”
　　正说着，母亲就进来了，听到了我们的话，就说：“有新的，我这就去拿。”
　　母亲进屋去了，我极不高兴地又白了妻子一眼，她反倒振振有词地嚷了起来：“怪什么怪！你看看脸盆本来就黑嘛，又不是我瞎说……”
　　我怒火中烧，真想当面训斥她一顿，但又想到今天是母亲的六十大寿，怕把事情闹僵了，搞得一家人都不高兴，只好忍了。
　　三十多年前，那时候我在村里读小学三年级。在冬天一个细雨纷飞的早晨，我从学校放学回来，家里人正在准备吃午饭，又冷又饿的我，端起一碗饭就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那时我们家吃的是苞谷面蒸老南瓜，但吃得很香很甜。饭吃到半碗，两个姐姐发现我还没有洗脸，就非要我去洗脸不可，不然就不给我饭吃。冷极饿极的我，这时极不情愿去洗脸，只想一口气把饭吃饱，但又拗不过两个年长的姐姐和母亲，就怒气冲冲地倒了些水在一个木盆里，三下五除二就洗了把脸，然后愤怒地把木盆高高举起，从门口的台阶上把它狠狠地摔了下去，把一个好端端的木盆摔得飞花碎瓤，惊得姐姐和母亲再也没有敢说一句话。
　　想起来当时我们家中的木器不少，父亲在楚雄汽车修配厂工作时是一级技工，做过木工。1962年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回乡支援农业生产，当了双龙大队林业队的队长，有一手拿手的木工手艺。家中洗脸用的木盆，舀水的木瓢，舀菜舀饭的木勺，舂盐的木盐臼，都是父亲的杰作。我砸烂的木盆就是父亲用一棵两人都围不过来的玉蒿树根挖凿出来的。父亲一天能用树桩挖凿出十几把木勺木瓢，母亲隔些天就拿出山到城里去卖，一次也能卖回五六块钱贴补家里的生活。自从发生我的砸盆事件后，父亲再也没有用树根挖凿木盆了，大概是怕我再砸盆吧，他从大队综合厂用铁铸回了一个笨重得像铁锅的脸盆给我们洗脸。这个脸盆我们家用了十多年都未损坏，如今它还完好地放在我家楼梯下的杂货堆里，如果要用的话，再用一个世纪也许还绰绰有余。
　　在我还未参加工作的时候，家乡就流行着这样一句顺口溜：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专门就是针对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参加工作后忘恩负义的人说的。列宁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些思想对我影响甚深，以至我毕业工作时与同学打赌：三年不穿皮鞋！他们觉得很好笑，笑我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但我真的做到了。三年间，我就穿着母亲和姐姐给我做的那种很舒适的毛边鞋上班，有些不适时宜地徜徉在大街上，从不会动摇我心中的那一份执着和坚韧。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吃穿不愁了，洗脸用的都是瓷盆、锑盆或塑料盆，木盆是不见有人用了。在城市里，手机、电脑等时尚物品已很普及，但对于过去了的那个年代，如今仍然贫困艰苦的农村生活，还有诸如像脸盆这样的事情，在我的心中却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