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6期
禾木乡的奶酒
作者:朱兆龙
第一次喝奶酒,是在阿尔金山的西山部,布尔津县的禾木乡,美丽峰下的盆地里,图瓦人的木屋中。
盛在镶边兰花小碗里的奶酒,清澈纯净,似禾木河中雪水般晶莹,冉冉腾起的热气中,透出隐隐的奶香和酒香。
主人双手端起酒杯,躬身举至肩高:“尊敬的客人带来友谊,我们用奶酒祝您吉祥。”满桌的糖果奶品油炸面点,已使我领略到图瓦人待客的热忱,恭敬的祝词更让我感到承受不起的隆重。幸有陪同采风的副乡长提示,我赶忙起立,端起酒碗致答词,祝尊贵的主人牛羊健壮、兴旺小康、万事如意、全家吉祥。主人高兴地一饮而尽。副乡长又提示,为了表示对主人的尊重,应当把这碗酒喝干。我尝了一口,似奶非奶似酒非酒的奶酒在口中流连,没有白酒的刚烈,带着馨香的清爽,欢畅地流入腹中,真舒坦啊。我一口一口地喝着品着,只五六口,就碗底见了天。
奶酒中清雅的奶香,像奶油蛋糕在口中融化后的韵味,幽幽的酒香,像糯米酒酿在口中漾开般的芬芳;淡淡的温度淡淡的黏度在口中徜徉,既像一种别致的奶茶,又像一种特酿的米酒。说它像米酒,也不怎么确切,它不似绍兴黄酒那么浓郁醇厚,却有戛戛独造的鲜嫩柔和;不似糯米沉缸呈现出琥珀般光泽,却有澈若镜鉴般的晶莹透明;不似崂山墨西那般焦糜挂碗,却有挥之不去的依依缠黏;尤其那独特的奶中酒韵酒中奶影,一直沁入了肺腑。我不禁举碗赞道,好酒!
话音刚落,主人的酒壶轻轻一倾,一道瀑弧飞入酒碗,随着一串悦耳的注水声,我的面前又是满而不溢的一碗奶酒。主人一边邀我吃热菜,一边介绍他自酿的奶酒。
图瓦人以畜牧业为主,养羊养牛养马养骆驼,不管哪种牲畜的奶,都可以做奶酒,驼奶马奶壮人,羊奶补人,牛奶养人。传说有位图瓦姑娘坠入了情网,太阳落山才想起阿爸即将牧归,急忙告别男友驰回毡房烧奶茶,可早晨挤好的牛奶放在外面晒了一天,泛出了泡沫窜出了酸味,没奈何将就着烧开。谁知阿爸一喝,奶茶中有种从未尝过的酸味酒味,不觉大喜,竟将一壶酸奶茶喝得精光。以后多次酿试,多代相传,便成了图瓦人独门秘制的奶酒。元朝定之为宫廷御酒,清代被列为玉浆贡物,号称“湛然居士”的耶律楚材还写过一首赞美奶酒的诗。
图瓦人爱喝酒,春夏上山放牧,马背上驮着酒;秋冬大雪封山,木屋里备着酒。因为俭省,也因为贫穷,他们只喝廉价的白酒。低劣白酒影响男人的健康,也影响着现有2000多人的图瓦人种的繁衍和兴盛。禾木乡前任老书记劝戒无效,下令供销点不进白酒,于是奶酒便成了图瓦人的主打佳饮。他们把发酵的鲜牛奶放进大容器,煮沸后的牛奶变成蒸气,顺着一个小管子流出来,就成了醇香的奶酒。由于奶酒能祛寒回暖、健脾开胃、补肾壮阳、舒筋活血,现在白酒再多他们也喝得少了。
谈兴渐浓,酒兴渐浓。女主人端上的一大盆手抓羊肉,将奶酒宴推向了高潮。那是为了款待我们而专门宰杀的一年生公羊,大盘中央置着羊头,对着我的坐位放下。主人用刀割下羊脸中间的一块肉,捧在手中敬我。经副乡长的提示,我起身恭恭敬敬接过来,放进口中,又嫩又鲜的酥香立即溢满齿间。吃过这块肉,不待提示,我端起酒碗向主人敬酒,将发自内心的感谢和祝愿送给主人。主人躬身答谢,一口喝完,哈哈大笑。
大家相互敬酒,不知不觉中我已喝了三碗。这种碗大概可装三两多,按照十斤牛奶酿一斤奶酒的比例,我已喝了七八斤牛奶。主人说,奶酒不呛口,不上头,不醉人,喝多了也不过就是两腿发热走不动路。我全身已经温温地发焐,不敢再贪爽口,浅浅地咂着,娓娓地唠着,享受着图瓦木屋的温馨与和谐。
出乎意料的是,年轻的副乡长端起酒碗,即席唱起了祝酒歌:
美丽峰上白云飘荡,
禾木河水滔滔流淌,
尊敬的客人来到图瓦人的家乡,
饮一杯奶茶,共庆幸福吉祥;
喝一碗奶酒,友谊地久天长!
这热情洋溢的歌词,这乡土气味的曲调,这似乎不合副乡长身份的献歌,把奶酒宴的气氛推向了又一个高潮。我惊喜、感谢、不安,不好意思再节制酒量,端起酒碗作豪气状,一口囫囵下去。
主人说奶酒不醉人,开始我信,现在却有点怀疑了。因为一股暖流正在我的腿部产生,自下而上地升至全身,浑身的血脉似乎打开了闸门,在图瓦人的歌声中奔流。羊肉奶酒,木屋乡歌,图瓦醇俗,西北风情,我感到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