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1期

菊黄蟹肥秋正浓——为蟹正名

作者:薛理勇




  “秋风起,蟹脚痒”,这是吴地流传的一句民谚,民间对此谚语的普遍理解是:进入深秋,西北风是吴地的季风,这也是湖蟹最长肉的季节,由于蟹肉长得太快,使蟹通身发痒,只得以自己的脚摩擦身体止痒,当然,这也是湖蟹成熟的季节。对人来讲,“九月团脐十月尖”,农历九月一过,蟹脚痒了,就是到了吃蟹的好时机。实际上人们对此谚语的理解一半是误解。原来,深秋是湖蟹的成熟期,蟹的甲壳也长到最坚硬的程度,蟹在行动时,坚硬的脚螯相互碰擦,产生“郭郭索索”的响声,所以湖蟹还有一个别名——就叫“郭索”。
  那么,人们对湖蟹的误解到底有多少呢?
  
  大闸蟹应作“大煠蟹”
  
  江南人把湖蟹叫和写作“大闸蟹”,这里的“闸”与“石”的沪音相同,发音为ze(国际音标),而普通话的发音为zha(汉语拼音),吴语“大闸蟹”的发声是du ze ha,而如今已有不少人按普通话将其念成da zhaxie。“闸”通常的释义为河道中拦水的建筑物,如水闸、闸门,于是“大闸蟹”就被许多人,其中包括曾在江南水乡生活过的人误解为:大闸蟹是以生长在闸边而得名的。1935年出版汪仲贤著《上海俗语图说》是一本记录沪方言的著作,该书就把湖蟹写作“大煠蟹”,清顾张思著《清嘉录》是记录苏州风物的著作,其卷十有“煠蟹”一节,说:
  湖蟹乘潮上,断渔者捕得之,担入城市,市人买以相馈贶,或宴客佐酒。有“九雌十雄”之目,谓九月团脐佳,十月尖脐佳也。汤煠而食,故谓之“煠蟹”。
  吴语及不少地方的方言把以沸水煮物讲作“煠”音近方言“闸”。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讲:“内肉及菜,汤中薄出之。”清人段玉裁注道:
  内,今之字;薄,音博,迫也。纳肉及菜于沸汤中而迫出之。今俗作“煠”也。玄应曰:江东谓瀹为煠。煠音助甲切:鬻字今作瀹,亦作沟。《风俗通》曰:以汤煮物曰瀹。
  吴方言把东西放入沸水中煮一下立即取出来讲“煠”,但这是一个僻字,许多辞书不收,而当今最权威的《辞海》又误把“煠”与“炸”混为一谈,这样“煠”就失去了“水煮”的意义,而变成了“油炸”的意思。现代吴语仍把沸水中煮讲作“煠”,如“煤毛豆”、“煠芋艿”、“白煠蛋”,但是人们不识“煠”,所以“煠毛豆”等见于口语而不见于文字。近几年上海的餐馆多了一种菜馔,就是将虾倒入沸水中煮熟蘸调料食用,其理所当然应该是“白煠虾”,真是由于人们不识“煠”,只能写作“白灼虾”,于是“白煠虾”又被讹讲作“白灼(zhuo)虾”。
  大闸蟹是湖蟹中个体较大的一种,通常就是将蟹放入沸水中煤熟,然后蘸姜醋食用,其理应作“大煠蟹”,而不是“大闸蟹”。习惯是以约定成俗的,现代人们已经习惯把湖蟹写作“大闸蟹”,本文也没有一定将其重写为“大煠蟹”的意思。
  
  大闸蟹与辽蟹
  
  大闸蟹的学名为“中华绒蟹”,这是因为这种蟹的螯上长满乌黑的“绒毛”,其腿上也长着毛的原因。中华绒蟹分布很广,生长在长江中下游者为“长江蟹科”,广东者为“珠江蟹科”,福建者为:“闽蟹科”,浙江者为“温(州)蟹科”,东北者为“辽蟹科”。这些中华绒蟹中只有“长江蟹”才能称“大闸蟹”,是一种经济价值极高的食用蟹。
  长江蟹与辽蟹的颜色、形状、个体大小十分接近,一般人是难以识别的。行家教会我一个简易的识别方法,就是将蟹的尾部向下摆平,再将蟹的第二脚(由上向下数)向上扳直,如其脚尖高出蟹的眼睛,这就是“长江蟹”,而低于眼睛,那一定是“辽蟹”。不信你可以一试。
  辽蟹的个体略小,成蟹可长到150克,其品味也较长江蟹差得多,所以辽蟹不被北方人列入食谱。实际上在几年以前,南方人也根本不知道东北也有一种与江南的大闸蟹相近的辽蟹。但是就在十年前,中国的留学生及赴日本“洋插队”者把大闸蟹及吃蟹的乐趣带到了日本,日本人也喜欢上了中国的大闸蟹。一只上档次的大闸蟹在日本可以卖到10000日元,同时香港的蟹价十分火爆,一只250克左右的阳澄湖大闸蟹也可卖到数百港元,大量的大闸蟹被空运到日本,香港等地,使上海市场的蟹价不断攀升,最贵时,250克以上的蟹每斤可以卖到200元以上。由于市场上蟹供不应求,于是一些商贩想到了辽蟹,他们在东北大量收购辽蟹后运入上海市场,然后充当长江蟹出售。嘴巴极刁的上海人没多久就品味到——蟹的味道发生了变化,当他们正在喃喃自语:“现在的蟹怎么一点也勿好吃,是不是养蟹人在饲料中放了什么东西?是不是现在人生活太好,嘴巴刁了?”辽蟹的故事被媒体捅了出来,更有甚者,一些不懂科学道理,又没虚心请教行家的记者称:辽蟹是一种劣等蟹,它们被运进长江水域后,要么辽蟹“强奸”了长江蟹,要么辽蟹被长江蟹“强奸”,产下的第二代既不是父本,又不是母本,是“杂种”,几年以后上海人已吃不到令人垂涎的正宗大闸蟹了。
  实际上,辽蟹与长江蟹虽同属中华绒蟹,但它们是“同科不同属”,是不会交配的,所以直到今天,辽蟹虽然已获得长江的“蓝印户口”有了居住权,但辽蟹只能与辽蟹交配,产生的依然是辽蟹,辽蟹不会破坏长江蟹的种群。
  
  崇明呒得“蟹”
  
  长江蟹主要分布在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的水域中,其基本特征为青壳、白肚、金爪黄毛,但是我们也经常可以在市场上看到一种蟹肚上有如铁锈斑的蟹。这种大闸蟹个体不大,一般在150克左右,但肉质结实,上海人美其名曰“铁锈蟹”,实际上“铁锈蟹”大多产自安徽、江西水域,由于这二省以红土为多,土中含铁量较高,蟹之“铁锈”实际上是氧化铁成分。
  江南的渔民中有“螃蟹成长靠水草”之谚,确实,凡是水草长得好的地方蟹的产量高,质量好,渔民们误以为蟹是靠吃水草生长的。实际上这也是一个误解,据解剖,蟹的粪色(即人们俗称的“蟹和尚”)的残留物中小动物(如虾、螺蛳等)的残留物占80%以上,而水草比例一般在5%以下,显然大闸蟹是吃荤的,而不是“素食主义者”。
  原来,凡是水草长势好的区域,也是小虾、螺蛳喜欢栖息的地方,而蟹又可以在这里觅到最喜欢吃而最有营养的食物。
  蟹商的广告语为“清水大闸蟹”,实际上清水也有利水草及水生物的生长,这自然也成为蟹生长的有利条件。
  位于长江口的崇明岛是蟹苗的产地,有最佳获取蟹苗的条件,应该可以成为优质大闸蟹的培育基地。崇明方言把“啥”讲作ha,与吴语的“蟹”的发音相同。上海人欢喜用崇明方言开崇明人的玩笑,讲“崇明呒得ha”,此语既可以理解为“崇明没得啥(东西)”,也可以理解为“崇明根本没有‘蟹”’。确实,崇明只产质次的小蟹,而不产优质的大闸蟹。究其原因,就是崇明岛是长江淤泥冲积成陆的岛屿,河塘水浅,水质浑浊,不利水草生长,自然也不利湖蟹的生长啰。
  
  阳澄湖大闸蟹与“江北蟹”
  
  我的一位大学同学祖籍江苏宝应,他的一个舅舅时任当地水产局局长,所以每年秋天,他就会带来生长于苏北的“江北蟹”,其品质、口味确实不亚于我们常讲的“阳澄湖大闸蟹”。
  实际上生长在长江中下游流域的“长江蟹”是一个品种,其品质之优劣主要取决于其生长环境和成长过程中的营养状况。以前,人们并不如今人那么地馋蟹,蟹只是秋日的一种时令食物而已,农民更没功夫去啃只有壳没啥肉的东西,他们大多只是和壳咀嚼,带肉吐出的“牛吃蟹”,只有若干充风雅的城市绅士为应秋日“持螯赏菊”之景而吃蟹。位于常熟的阳澄湖是离上海最近的面积较大的湖泊之一,也是盛产大闸蟹之地,农民将捕得的蟹通过小船摇进上海出售,久而久之,眼界实在不高的上海人的观念中,“阳澄湖”就成了大闸蟹的主要产地。
  阳澄湖湖面水清草茂,当然是湖蟹的理想栖息之地。但是自20世纪90年代起,随着“阳澄湖大闸蟹”的知名度不断上升,蟹价年年飚升;而随着人工蟹苗培殖成功,大闸蟹的养殖业迅速发展。据统计,如今阳澄湖的湖蟹养殖已占全部湖面的42%,而且还是高密度养殖,阳澄湖的生态遭到极严重的破坏,湖里的水草生长严重不良,水生物严重减少。为了确保湖蟹的成长,湖蟹的食物来源只能靠人工饵料,人工饵料主要是含钙量高的“脱壳素”和含脂肪量较高的豆饼、菜油籽饼。可想而知,摄入食物的改变,使得阳澄湖大闸蟹的肉质也发生了变化,人们质疑阳澄湖大闸蟹品质下降是有道理的。
  苏北的洪泽湖水面辽阔,水草生长情况良好,但由于苏北的经济发展相对迟缓,这里的养殖业常未如苏南那样超常规的发展,该地的湖蟹大多数还保持野生蟹的状态,其品质肯定不输给苏南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