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2期

烧苞谷

作者:杨树培




  我七岁那年,家里在苞谷还没有成熟时断炊了。而恰恰就在那时,我得了急性肺炎,高烧烧得一连三天不醒人事。外婆抱着我,唉声叹气,暗自摸泪。
  “外婆,我饿。”醒来后我躺在外婆怀里。要知道,那时我三天三夜没进过一粒米了。
  “乖孙子,我这就给你弄吃的去。”外婆说完,将我放在母亲手里,然后急速地出去了。
  “你快跟着妈去,外面黑得摸不见。”外婆的前脚刚一出门,母亲就嘱咐父亲。家里的大人们都知道,那个时候是借不到粮食的。我们家里闹春荒,别人家也同样闹春荒。而且事前父母已约定,为了保证一家人活命,家里准备派父亲去山下的姑姑家借苞谷。可因为我的病,耽误了父亲起程的时间。
  “妈,你到哪儿去?”父亲追赶着出门问道。
  “你别管了。”父亲的话刚一出口,外婆就把他给赶了回来,“你给我回去!”
  父亲没法,只能回来和大家一起焦急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外婆回来了,揣了一大堆青苞谷棒。外婆穿的是土家人特有的布衫子,前面没扣,很方便揣东西。“扑通”一下就倒在火坑里,然后一边扑打布衫子上的苞谷须,一边吩咐小姨快去拿柴来架火。
  小姨没动。面对那堆青苞谷棒,一家人的脸全吓成了土灰色。大家都埋怨外婆为什么要去“摸”生产队的苞谷?
  “名声要紧还是命要紧?”外婆瞪了大家一眼,显得很轻松,“到时我去给他们说清楚。”
  “能说清楚吗?”
  “为什么说不清楚?”外婆说,“我孙子又病又饿都快断气了,不能不救吧?你们给我架火来烧!”
  大人们只好按照外婆的吩咐,架火的架火,撕苞谷的撕苞谷,不一会儿,香喷喷的烧苞谷就递到了我的手上,母亲一粒粒扭下来喂到我的嘴里。多么香的烧苞谷啊!那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香最香的烧苞谷。那烧苞谷不仅有它本身的香味,而且还饱含外婆的爱。
  外婆一共从野坝坡“摸”来了十来棵青苞谷棒,可是我在吃的时候,大人们却一个也没动。那烧苞谷就堆在火坑旁边,直到我吃饱了,大人们才开始吃。第二天,善良的外婆指望给生产队长解释清楚,让他大发慈悲。没想到生产队长听完后,火喷喷地说:“还了得!”然后就带人到我家猪圈里搜出了苞壳叶,并把外婆带到生产队召开大会批斗……
  外婆回家之后不久,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都知道,是那烧苞谷要了外婆的命。从生产队里回来,外婆表面上笑嘻嘻的,其实她的内心里很苦。外婆是含恨而去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几棵烧苞谷!
  外婆离去后,我就再也不能跟着外婆,只能跟着父母下地了。第二年苞谷刚成熟,母亲在早晨下地前,给我烧了几个苞谷带到地里。可是到了地里以后,我把第二个烧苞谷吃得还剩下一小半,就实在吃不下了,顺手扔到了身边的峁头上。
  “哪个把苞谷扔到地里的呀?”没想到扔掉苞谷后不久,就被队里的陆伯发现了。母亲听到后顺手拾了一根树枝,不由分说地把我劈头盖脸一顿打。母亲打得好凶,那树枝都打折了。我连连向母亲认错。母亲心疼地搂着我,泪流满面:“你要永远记住你外婆是怎么死的!”
  是的,母亲不仅是要我记住烧苞谷,更是要我记住粮食的宝贵,生命的宝贵。
  从那以后,我就永远记住了那一切。再后来,我走出了养育我的山寨,去外地求学、工作。但无论我走到哪,每年苞谷成熟的季节,我总得想法弄几个烧苞谷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