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4期
祭荞神
作者：普显宏
在我们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有一种看上去黑不溜秋，大如麦粒，呈三棱形的粮食，叫作荞子。这种荞子，就是磨出来的面粉也黄得很难看，且味苦，不是很好吃，却很受当地的农民欢迎，被居住在山区的彝族同胞们誉为五谷之王，将其顶礼膜拜到了神的地位，每年农历的六月初六，家家户户都会杀鸡、喝酒、焚香祭之，名曰：祭荞神。
荞是一种草本植物，耐寒，极易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我们彝族多居住在边远偏僻的高寒山区，田少地多，就喜欢种这种容易生长的荞子。不仅如此，荞子说来还是我们山里人的救命粮：每当夏季洪灾降临、颗粒无收的时候，因为节令不合，补种稻子、苞谷等农作物都显得有些晚了，惟有这荞子，“出土就开花，八九(七十二天)就到家”，还不挑肥力，就是在那些被洪水冲走了土壤的山地，或临时开垦一块生荒地，随便撒一把荞子，它都能开花结果，大获丰收。就是到了立秋，在我们滇中谷子都低头了，要是此时因天灾田地被毁，来补种这种荞子，都还来得及，并能与其它农作物一同有收获，故有谚语曰：“立秋荞麦白露花，寒露荞麦收到家。”从播种到收获才只需区区六十多天。这种奇特的荞麦，不怕火烧天，也不怕连连雨，“十八天出苗，十八天开花，十八天结籽，十八天归家(谚语，共计72天)。”在那自然灾害频发的年月，这种荞子不知解决了多少穷苦人家的吃饭问题。
小时候，荞面我们吃过不少，因其味苦，我们小孩子都不喜欢吃，大人们却不嫌它苦，反而觉得吃了它比其它粮食耐饿、抵饱，非常喜欢吃这种用荞面做出来的荞粑粑。每当人们要出门远行的时候，比如要去县城赶街，或去山上打猎，都要烤几个黄生生的荞粑粑带上，就着甘冽的山泉当饭吃。吃了这种荞粑粑，人干起活来就会有使不完的力气。在我们彝州楚雄，有一味彝家人经典的美食，叫作“苦荞粑粑蘸蜂蜜”，常在火把节、彝族年等重大节日上用来招待外宾，很有地方特色。荞粑粑清香养人，味道虽有些苦气，但蘸上一点彝山土蜂(即中蜂)冬季酿出来的白蜂蜜，吃起来不仅味道不苦，还别有一番风味，很受来宾赞誉。在我们楚雄，近年来有很多家庭都喜欢吃荞糕，蒸荞糕时除了要放蜂蜜或白糖蜜外，还要加入一些奶粉，蒸出来的荞糕就有一股奶油的清香味，很是好吃且养人。当然，这是近十多年来才有的事，与祭荞神无关。
彝族同胞之所以把荞子称为五谷之王，与他们对这种粮食的情感有关，可能还与荞子所具有的营养价值有关。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荞子既是杂粮，又是苦味食品和黑色食品，杂粮营养全面养人，其苦味则有凉血降火、静心明目、降血脂、清胆固醇之功效；黑色食品一般营养价值也认为是最高的，食品颜色与其营养价值高低的顺序是黑色、绿色、黄色、红色、白色，即黑色食品营养最高，白色最低。但在我们这里，将荞子称为五谷之王，还有一个广为流传的神话故事呢：很早以前，彝族不兴种粮食，专靠找山茅野菜、野果、烧炭、打猎为生，生活非常艰苦。荞子看到后，十分同情彝族人民这种定无居所的清苦日子，就邀约麦子一道想去为彝族人民效力。但麦子自视甚高，看不起荞子，就不耐烦地说：“要去你自己去！我自个儿在深山自由自在，何必去找这种麻烦？”荞子没有多说一句话，就独自来到地里为彝民服务。因为荞子勤勤恳恳为彝家人出力，解决了彝族同胞们的吃饭问题，又是第一个为彝族人民出力的粮食，后来就被彝家人称为五谷之王。小麦看到荞子如此受到人们的敬重，就想，我的本领比荞子大多了，凭什么让荞子坐头把交椅！就自己想去做这个五谷之王。只可惜麦子来到地里后一点都不谦虚，对土地挑挑拣拣，不施足肥料还不生长，种地的人都觉得它不好伺候，因而麦子没有受到彝族同胞的好评。麦子很不服气，认为人们不敬重它是因为荞子在中间捣鬼的缘故，就找到荞子大吵大闹：“你穿的是麻布衣裳，磨出的面粉既难看又难吃，人们还把你捧为五谷之王；我穿的是绸子衣裳，磨出的面又白又好吃，人们却不捧我为五谷之王，这都是你荞子捣的鬼！” 荞子说：“我为五谷之王是因为我勤勤恳恳为人们出力的结果，是人们对我的鼓励和鞭策。再说，五谷之王又不是我自己封的！要是自己封也可以的话，那你自己不也可以自己封呀？”麦子说：“我自己封人们不敬重我啊！有什么用？”荞子说：“那我就没办法了。你说我们荞面又黄又苦，难看又难吃，这一点不假！可我们荞面有宽肠下气、消食化积、止汗消炎之功效，吃了不会生病；你们麦面是又白又好吃，可人们吃了还生病。当初我约你一同来为人类出力，你又不肯来，现在人们封我为五谷之王，你又不服气。麦子大哥，做事说话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啊！”荞子的一席话说得麦子低下了头。荞子继续说：“麦子大哥！我有我的短处，你有你的长处，只要你勤勤恳恳为人们效力，我想人们一定会改变对你的看法的。”自此以后，麦子谦虚多了，也不与荞子争什么五谷之王了，一心一意地为人们出力，麦子这种粮食也就慢慢地受到了人们的喜爱。并把它种植在条件较好的肥田里。
六月初六祭荞神，这是滇中彝族沿袭了几百年的民间习俗。每逢每年的这一天，彝族同胞就要做荞粑粑，蒸荞糕吃，还要杀鸡、宰羊、烧香、喝酒行令，并把煮熟的鸡头、羊头及桃、梨、米酒等祭品摆放到供桌上祭拜神灵，一家老少依次跪地三叩首，很有些庄严肃穆的样子。更有意思的是，每年的六月初六这一天，在我们云南省楚雄州牟定县一个叫柜子山的地方，方圆十多里万余名群众还会慕名而来，在柜子山顶上踏歌跳舞，纵情欢歌，一同感恩神仙赐予人间荞种，解除人间饥饿疾苦。这个自发的群众聚会叫柜子山会，在我们彝州楚雄，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民族传统节日。这个柜子山会，说起来也是有些来历的，据说：很久以前，柜子山上有一块平展展的大草甸，绿茵茵的草地上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是一个十分秀丽可人的地方，天上的仙女一眼就看中了柜子山这块风水宝地，每年的六七月仙女们都要来此翻晒她们的五彩霞衣。有一年六月初六，有位仙女又来到这里晒衣裳，晒着晒着眼看天色不好，正想返回天上，忽然看到一位衣裳破烂的彝族青年樵夫饿昏在一棵松树下，不省人事。她感慨道：“我只知，六月六，家家门前晒红绿，却不料，有钱人家红绿晒，无钱人家晒白肉。”说完，取出三颗荞子，放在这个以烧炭为生的青年樵夫手中，就驾长风回天宫去了。这个青年樵夫醒来后，看到手中的三颗荞子，十分惊奇，百思不得其解，后经老人指点，才知道这神秘的荞种是天上的仙女所赐，就开了一块土地，小心翼翼地把三颗荞子撒到了土里，培育出了更多的荞种。自此，彝族先民学会了播种五谷，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为了感谢这位仙女及这三颗荞种，到了每年的六月初六这一天，人们就杀鸡喝酒祭荞神，并邀约一起到柜子山上赶会，载歌载舞，通宵达旦，沿袭至今。
把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荞子奉祀为神灵，并以节日的形式祭之、拜之，足见彝族先民对五谷的虔诚和崇敬。有时候我就想，上苍赐给我们的五谷杂粮，为什么不是十天一熟，让人们一年丰收三十六次粮食，吃都吃不完；而我们现在种粮食，一年只有两熟，还必须按节令栽种，种出的粮食也只是刚好够我们吃，不会让你出现种一年吃十年的事情。就算你能打破节令，在大棚里种出各种瓜果蔬菜，但吃着味道就与那些时令瓜果不同。这一切，似乎都是神灵有意安排好的。所以，我们对五谷要有敬畏之心，就像彝族同胞一样把五谷视为神灵，加以敬仰，给予珍惜，因为如果人间没有五谷，我们人类将难于维继。我们对五谷还应心存感激，因为有了这五谷的哺育、滋养，我们的祖祖辈辈、子子孙孙才得以在这块高天厚土上繁衍生息至今。是啊！还是那句老话：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