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林下美人陆小曼

作者:李保民




  “五一”长假,为着近来老是失眠的缘故,发誓要好好地休息一回,下决心不写一个字,于是找来大半个世纪前出版的《北洋画报》来消遣,不经意间翻到好几幅当年活跃于上海的名媛陆小曼(眉)的玉照。翻动着泛黄发脆的画页,不禁想起平日里看旧书报时记下的小曼与大诗人、情圣徐志摩的些许轶事,而这些轶事大都出自陆、徐二人的朋好之手,间或出自他们自己的手笔。有些自以为现今已少有人知晓,写下来,可以丰富人们对小曼的了解。因而先前长假不写一字的想法,也就只好退避三舍了。
  小曼,江苏武进人。早年生活在北京,后移居上海。她能歌善舞,兼工书画,人以美如幽兰誉之,高华脱俗,不乏清雅端庄的容貌,以善于交际闻名京沪。19岁时,小曼由父母作主,嫁给王赓。王赓毕业于清华大学,后来去美国攻读哲学及军事。两人的性情和兴趣相去甚远,婚后小曼对他敬多爱少,很不快乐。
  大约在1924年,小曼与时在北大教书的诗人徐志摩相识,不觉为志摩的才学所倾倒,一种“相不生逢未嫁时”的情感油然而生;志摩也惊为天人,爱慕之情一发不可收拾。彼此的感情快速升温,不断地鱼雁传书,倾吐衷肠,给后人留下了一部缠绵悱恻、香艳蚀骨、经久传诵的《爱眉小札》。不久,小曼终于向王赓提出离婚的要求,王赓见小曼去意已决,覆水难收,也只能应允与小曼解除婚约。而此前的1922年,志摩已在德国柏林与原配张幼仪离婚,单身一人。这样,小曼与志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在北京北海公园举行婚礼时,徐志摩的老师、大学者梁启超作为证婚人,因不满于两人的结合,发表了一通极为严厉的训词,中有“志摩、小曼皆为过来人,希望勿再作一次过来人”的话语,使小曼和志摩很是难堪。当时的南北舆论对陆、徐结合也颇多微词,不能谅解,志摩的父亲更是不认这门亲事,仍旧将志摩的前妻张幼仪作为自己的爱媳。后来在亲友的说服下,他老人家才勉强同意志摩带着小曼回老家海宁硖石省亲,只是依然不认小曼,而小曼内心的尴尬苦痛可想而知。
  在无奈之中,志摩偕小曼离开硖石,寄居沪上的福煦路四明村。小曼自幼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娇贵生活,出手阔绰,全仗志摩往返北平教书和平时作文所得,日子一久,经济上不免捉襟见肘。志摩在给小曼的信札中,有时不断地诉说着因囊中羞涩而带来的无奈,为缺钱用而发愁:“我至爱的老婆:钱的问题,我是焦急得睡不着。现在第一盼望节前发薪,但节前有,寄到上海,定在节后,而二百六十元期转眼即到,家用开出支票,连两个月房钱亦在三百元以上,节还不算。我不知如何弥补得来?借钱又无处开口。…… 钱是真可恶,来时不易,去时太易。”“至爱妻眉:银行二十三来信,尚欠四百元,连本月房租共欠五百有余。如果你那五百元是在二十三以后,那便还好,否则我又该着急得不得了了!请速告我。车怎样了?绝对不能再养了!……明天我叫图南汇你二百元家用(十二月份),但千万不可到手就宽,我们的穷运还没有到底,自己再不小心,更不堪设想。”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常常志摩从北平回到上海家中,夫妇俩有时牛衣对泣,有时勃相争,事后志摩又总是赔不是,想尽办法拼命笔耕,身兼数所大学的教职,用以供养他无比心爱的“眉”。
  小曼天性喜爱文艺,好与演艺界票友往来。有一年,小曼夫妇俩的朋友江小鹣为了庆祝天马会,请小曼连续两天出场义演。小曼原有演戏的天分,一招一式皆中程矩,一口答应在排演的《贩马记》和《三堂会审》中压大轴。也就是在这次演戏中,小曼结识了家富收藏的世家子第翁瑞午。瑞午风流倜傥,善演昆曲小生,更有一手推拿的绝活。
  小曼素来体弱善病,每因跳舞、唱戏等疲劳过度,引发晕厥、心跳病症,瑞午常为她推拿,有手到病除的神效。瑞午又常教小曼吸鸦片疗疾,病情虽有所缓解,时间长了,小曼却不知不觉地吸上瘾,难以摆脱对瑞午有一种依赖的感觉。两人经常一榻横陈,隔灯并枕,吞云吐雾,优哉游哉。志摩原本生性洒脱不羁,见了也不反对。他的爱情哲学是:男女之间的情与爱既然有别,做丈夫的就绝对不可以禁止妻子交朋友,更何况芙蓉软榻,虽看似接近,只能谈情,不能叙爱,又有何妨。
  有人说,小曼与志摩的结合,纯属恋爱游戏,其实不然。小曼虽然与瑞午过从甚密,但还是很在乎志摩的感情的,对志摩的爱并没有从心中消失,有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当时有个名叫俞珊的大小姐,体态丰腴妩媚,性格热情开朗,对话剧非常入迷。她对小曼与志摩很是崇拜,为演《卡门》,经常住在徐家,向志摩请教,非常殷勤,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青春气息。志摩不在乎这些,小曼却说她肉感丰富,太性感了。言外之意,要志摩和俞珊保持距离,不要走得太近。为此两人还发生了多次口角,志摩说:“你要我不接近俞珊,这不难。可你也应该管着点俞珊呀!”小曼生气地说:“那有什么关系,俞珊是只茶杯,茶杯没法拒绝人家不斟茶的。而你是牙刷,只许一个人用。你听见过有和人共用的公共牙刷吗?”出语幽默精警,醋意爱意兼而有之。
  志摩的飞机在济南失事,遗体运抵上海,在万国殡仪馆举行大殓时,小曼和幼仪都悲恸欲绝,哭倒在灵前。小曼有挽联云:
  多少前尘惊恶梦,五载哀欢,匆匆永诀,天道复奚论,欲死未能因老母;
  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答君心。
  小曼在志摩死后,终身素服,绝迹于跳舞娱乐场所。这时的她心如止水,跟贺天健学画,又跟汪星伯学诗,以此打发寂寞的时光。为了纪念对志摩的爱,她还长年累月,每天买来鲜花供奉在志摩的遗像前。大约在志摩去世两年后的清明节,小曼去了一次海宁硖石,为安息在故乡的志摩扫墓,想到人天永隔,再也无从捡拾欢,一腔孤苦无告之情,瞬间演化成一首痛彻心肺的小诗:
  肠断人琴感未消,此心久已寄云峤。年来更识荒寒味,写到湖山总寂寥。
  许多年过去了,小曼还是深爱着志摩的。有一年,志摩生前好友江小鹣和陈定山在江西庐山扶乩,沙盘里忽然写出这样的字样:
  我悄悄的来,又悄悄的去,不带走天空半片云彩。
  这天,大诗人陈三立、名画家钱瘦铁,以及名士刘成禺皆在座,大家都异常惊异,骇然起立,沙盘上又写出“她好吗”三个字。日后,小鹣和定山将此事告知小曼,小曼听后泣不成声,悲痛不能自已。
  小曼的后半生,大部分时间与药罐相伴,整月难得梳洗化妆一回,靓丽的青春已变得憔悴不堪。志摩还活在她的心里,想到志摩种种的好处来,她既伤感,又歉疚。然而她离不开瑞午,瑞午也始终厮守在她的身边,不惜变卖全部的古董字画,来满足小曼日常的生活和治病所需。虽然此时的小曼美人迟暮,但往昔风韵犹存,只要她一开口说话,一种优雅的大家闺秀的林下风度,依旧使人陶醉,为之神往。
  小曼去世于1965年,距今已经过去了40余年,人们没有忘记她,影视媒体还在不断地演绎着她和志摩的爱情故事,可见这位林下美女不同寻常的传奇人生。她的山水画,满纸清逸之气,如今已成为艺术品中收藏的珍品,印证出她曾经是一位绝顶聪明的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