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华丽地燃烧自己

作者:子 静




  完全说女人是感性的动物,真是个误解,身处男性主导的社会里,作为弱势,她们更需要对世界有清醒的认识,稍稍掉以轻心,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她们如履薄冰地活着,或者叫做步步为营,要尽量离诱惑远一些。但总还是有女人以扑火之势陷落,或者说她们被自己的热情焚毁,“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把细水长流的一生变成一次华丽的燃烧,这样的手笔堪称奢侈。
  大唐女子崔莺莺的理性和感性都很发达,如果不是遇上元稹,她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宝钗式的淑女,藏愚守拙,遵循礼教,那样的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她偏偏遇上了元稹。
  我说的是元稹《莺莺传》里的莺莺,不是王实甫《西厢记》里的莺莺,后者虽是从前者脱胎而出,却像是把纪实文学改成了偶像剧,风貌迥异。在元稹的自传体小说《莺莺传》中,莺莺母女将归长安,途中寄住在普救寺。与同样寄住于此的元稹做了邻居,一来二去,两家不但攀上了远房亲戚,元稹还帮了崔家一个小忙,虽然只是一个顺水人情,崔母却隆重摆下家宴,并让从未露面的莺莺出来拜谢。
  莺莺拒绝出场,未必是怕“一见元稹终身误”,熟悉社会规则的她明白,远离一个年轻男子会更安全一些,然而她妈妈只当她矫情,大大地发起了脾气,莺莺就是这样不情不愿地翩然出场了。这一出场不打紧,让很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元稹惊讶得差点掉下了下巴,这个惊讶当然是惊艳,他就此害起了相思病。作为著名的才子加美男,元稹的相思病也害得强势,他托了那个小丫头去说合,莺莺居然接了招,约他于西厢相见。元稹兴冲冲地翻墙入户,原指望偷香窃玉,没想到等着他的却是崔莺莺的一番疾言厉色,元大才子摸不着头脑,相当郁闷地回去了。
  故事却在数日后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丫环红娘抱着被子,把莺莺小姐送到了元稹的卧室。更离奇的是 从头到尾莺莺一言不发。一夕缠绵之后,莺莺飘然而去,元稹揉着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无痕的春梦。其实莺莺不说话是因为她无话可说,从她前番训斥元稹看,她不是不知道偷会也就是涉足了一场非主流的爱情。这样的爱情得不到婚姻庇护,她将置身于巨大的风险之中,聪明绝顶的莺莺完全明白这些,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爱上了元稹,元稹不愿意走正常渠道,她只能跟随他的愿望。当她一步步走在通向元稹房间的甬道上时,带着的是一种赴死般的热情。她咬紧牙关,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明明知道那是一个错误,却不能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落。两边是黑暗与呼啸的风,莺莺清醒地估摸着自己下坠的程度,心中滚过渴望的极热与绝望的极冷。在大唐那些不为人知的早春暗夜里,莺莺默默地来来去去。她当然不会知道,千百年后有个西方女子写下了一句诗:爱情比死更残酷。
  正像莺莺所预料的,他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现代有人撰文感慨,如果莺莺一开始不给元稹那么多甜头,也许他反倒会娶她为妻。80年代出生的美眉们都知道倡导“半糖主义”,莺莺缺的就是一个爱情指导。对此高论我不敢苟同,即使那些欲擒故纵之策取得完胜,那样的圆满又是否能带来足够的快乐?元稹虽始乱终弃,但莺莺未必后悔,因为她在自己最有激情的时刻把自己成全了,那样的时刻再也不会重来。
  古诗里采莲的女子,望着对面船上的美少年发呆,决绝地发誓:纵被无情弃,此春不能羞!有感性也有理性,有渴望也有承担,莺莺正是这样的女子,她把幸福和痛苦掺和在一起享受,华丽地燃烧了自己,其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