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8期

罗宋大餐

作者:严 言




  所谓海派罗宋大餐,就是一客炸猪排一份罗宋汤再跟咖啡或茶,有点如今日的洋快餐。与法式意式大餐相比,显得那样寒酸上不了台面,难怪偌大的南京路霞飞路以前不见一家罗宋大餐店,连带一众势利眼的老上海,看到有人吃西餐点炸猪排就一脸不屑:“这只屈死西餐也吃不来,只见识过罗宋大餐!”
  然而对上海已七八十岁的老一代男女大学生,罗宋大餐,已与他们青葱无忧的学生时代交融在一起,自有一份珍爱的情结在其中。
  老上海一般小白领和大学生,哪怕是家境非富则贵的圣约翰大学生,霞飞路附近的西餐社总是不敢经常光顾的,惟开设在他们学校公司附近横马路上的罗宋大餐,五角洋钿一客一块炸猪排一盆罗宋汤,外加面包尽吃咖啡尽添,笃定可以呼朋唤友甚至带上女朋友去威一威。
  那些开设罗宋大餐的老板清一色都为白俄或白俄后代,选址都在北四川路、九江路、曹家渡一带的横马路上,除了贪其租金便宜,也因为那一带近写字间和洋大学,这批老板也十分明白,罗宋大餐的市场就是一批小白领和洋大学生。
  今年七八十岁的李伯犹记得旧时开在圣约翰大学尽头的一家罗宋大餐店,他和同学们放学后常常去那里帮衬。店面小小的,只两开间门面,几张白木长台用碱水刷得发白,铺着浆烫得笔挺的亚麻挑花十字绣,配着笨重硕大的铜蜡烛台,朴雅之余,自有筷子国度缺乏的洋风景,很浓郁的俄罗斯味洋溢其中。
  旧时上海的罗宋大餐店都是夫妻老婆店,这家店掌勺的就是个白俄。这批流落上海的俄罗斯贵族都为美食家,故而一般经营都不错。只是这个老板是个长着一头金发的白俄第二代,讲着一口地道的曹家渡本地上海话,娶了个上海太太。不愧为身上流动着蓝色的贵族之血,兴致高时,他会在店堂里为客人拉几曲小提琴助兴。
  老板有个女儿叫安娜,混血儿总是特别的漂亮。那年约十五六岁,已是一副外国女人模子,丰腴高大酷似英格丽·褒曼,清纯之中别有一股逼人的美艳。
  李伯之所以恋恋不忘那家罗宋餐馆,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他连连否认:“……那家罗宋大餐店就是不错,特别是他们的罗宋汤,浓浓的滚烫喷香,油汪汪的汤面上,飘着一朵沉甸甸的白莲花样的甩奶油,内里有滚油炒过的红肠、洋葱,炸得焦黄的面包丁,吃口浓糯,不腻不油,香气四溢,马路上老远就闻到汤的香味,成为他们的活广告……”
  20世纪50年代,李伯正值壮年,被单位派去列宁格勒短期学习。满心以为来到列宁格勒,就可以品尝真正的罗宋汤,结果发现苏联老大哥吃的罗宋汤几乎等同清水煮土豆,难以下咽。
  三年前李伯去纽约探亲,走过皇后区一家罗宋大餐馆,他的罗宋大餐情结又蠢蠢欲动,点了一份罗宋汤。
  “……这也叫罗宋汤!里面只有红萝卜洋山芋卷心菜和一点红肠,互相间根本不搭界各管各,只是用一盆清水将它们搅混在一起!”
  他冤屈的叫来老板,一个六十几岁的讲着一口俄式卷舌英语的胖乎乎的俄罗斯人,并用一口漂亮的美式英语责备他:“……我50年前在上海吃的罗宋汤都比这个好!”
  老板眨巴着眼睛不慌不忙地用他的俄腔英语答道:“……你在上海吃的罗宋汤是沙俄贵族厨房里煮出来的,味道自然好。我迟生了几十年,能吃上这样的罗宋汤已算美肴……”
  不过或者,李伯当年的罗宋汤,远非正宗的罗宋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