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期
感悟西藏
作者：周华诚
天地之大美
在青藏高原，人会感觉自己的渺小。
从青海格尔木到西藏那曲，820公里的路程是青藏公路中最艰难的一段。不冻泉、五道梁、二道沟、沱沱河、通天河、风火山、昆仑山、唐古拉山，这些熟悉的名字，全都印刻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地方。
在高原反应让人昏昏欲睡，而汽车又颠簸不安时，眼望车窗外，那雄浑苍凉的大山和蓝天会猛地冲击你的心灵。当第一道晨曦照耀到雪山之巅，涂抹出一道瑰丽的橘黄色——那是我们看到的第一座雪山，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手中的相机频频按下快门。
而距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越来越近的时候，莽莽逶迤的雪山、湛蓝无边的天空，都不再让人惊呼——我们已经被天地大美给镇住了，此刻所有语言都苍白无力，所有赞叹、祈祷、期盼、呼号全都退隐，一种安静祥和的力量弥漫全身，内心澄澈一片……
有人在终于抵达拉萨，见到布达拉宫的时候，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来。我相信这是真的，内心的朝拜不只信徒，每个到达西藏的人都能得到自然的洗礼。
向路人挥挥手
车队经过一片草甸子的时候，牦牛像黑珍珠一样散落在山坡上，路边不远处的帐篷里升起袅袅炊烟。一个藏族小女孩跑出来，跑到路边朝我们的车队——每一辆经过她身旁的车子——挥动她的手臂。
我们也朝她挥动手臂。车子一晃而过，我无法看清小女孩的面孔，但我能猜到她眼神中装着对远方的希冀和向往。
青藏公路上的养路工，让我们印象深刻。在我们多走两步就得像鱼一样张大嘴呼吸的高寒缺氧地带，他们日复一日地挥锹劳作着。远远地看到他们散布在公路沿线，灰暗的影子像牦牛也像雕塑；近些看，他们有男有女，面容黝黑。每一次车子经过他们身边，他们就会直起身来，朝我们挥手。
我们也朝他们挥手。50多年前，他们的父辈用生命修筑了这条世界屋脊上的大动脉，几十年来他们接过上辈的铁锹继续劳作在这条路上。向他们挥手，这是表达我们的敬意。
路上还会偶尔遇见骑自行车、摩托车进藏的游客，一路风尘仆仆，坚毅向前。此时，我们也会相互挥挥手，伸出拇指示意——那是一种鼓励，一种赞赏……
在路上，挥挥手——这种交流让饱受旅途煎熬的路人感到温暖。
最后的净土
布达拉宫门票的价格涨了好几倍，在青藏铁路开通以后。
铁路通车后，进藏游客增多，布达拉宫每天游客的人数限制已经从1500人放宽到2300人。但这个数字远远满足不了需要。听说有一些游客到达拉萨后，每天很早就去排队买票，排了半个月仍然买不到。原因在于，游客增多给票贩子提供了机会。100元一张的门票，300元拿到还得走走关系。
大昭寺周围的八廓街，是拉萨最古老的一条街道，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八角街”，藏族人把它称作“圣路”。八廓街既是传经道，又是一条充满民族特色的购物长廊。现在，八廓街迎来与北京王府井一样的繁忙和川流不息，这里的各种藏饰纪念品全都涨价了，八廓街摊位前的康巴女人可是经营好手，游客的到来让她们生意红火。
藏红花、冬虫夏草，也通通涨价了。
在圣湖纳木错旁，一群藏族孩子身上挂满饰品向我们兜售。有一个男孩对“生意经”显然已经相当熟络，一声声叫着：“叔叔阿姨，买一个吧，今天还没开张。”一边卖，一边和大家开玩笑，不一会儿他就卖出了好些东西。有人问他几岁，他说：“31！”笑了半天，改口说：“13！”有人问他怎么不去读书，他嘻嘻笑，不回答。而在布达拉宫门口，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很多。
青藏铁路是一条“天路”，穿过草原、湖泊、戈壁滩和连绵山脉，每天把几千人送到拉萨。对藏民来说，铁路带来了希望和喜悦，但也有人担心，雪域高原的大门打开之后势必带来文化和环境的冲击。
“西藏这最后一片净土，不知道它还能保持到什么时候。”有热爱西藏的朋友曾忧虑地说。在西藏，最受感动的，是西藏人的眼神，纯朴、天真、善良、热情，有如人类最澄澈的童年时期。而现在，每年看到的拉萨周边的藏人眼神都不一样了。商业文化的侵袭，会不会使这样的眼神荡然无存？西藏固守的传统文化，会不会在急功近利的商业文化面前不堪一击？
我的老乡、人民日报驻西藏记者徐锦庚的理解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文化生态的冲击是自然的，但冲击未必就是坏事。
带着纯净的心去西藏
如果要去西藏，请你，一定带着纯净的心去。
在长江源头沱沱河，靠近青藏公路的一段，我发现一堆堆的垃圾成了蓝天白云之间最扎眼的“风景”；公路沿线偶尔被风扬起的白色塑料袋，不知道多少年后才会从泥土里消失。
在影片《可可西里》中，我曾那样真切地感受到生存的震撼。当汽车奔驰在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路段，我不止一次地回想起影片中的镜头：藏羚羊的左奔右突，人类的生存和死亡……在那片广袤的无人地带，是藏羚羊等野生动物栖息的家园。幸运的是，那天我居然拍摄到了一群藏羚羊，它们在远处伫立，而后迅即远遁了。
事实上，每一次人类脚步的踏过，都极大地惊吓了这些生灵。而我们惟一能做的，只是在穿过这些动物的家园时，把脚步放轻些，再轻些。
在前往拉萨的途中，我们曾见到一个磕长头的信徒。站起，又向前俯身着地，额头轻叩地面，复起身，迈到第三步，又俯身下去。他用身体行走，这是一条通往天堂的圣路。
数天后，我们从拉萨回返的路上，又见到了这个人。我不知道他已经行走了多少个日夜，还要行走多少个日夜。我不知道，到达拉萨之后，他又将行走到哪里去。他，还有更多的他们，这是一群心灵格外纯洁的人。面对这样的人，我没有勇气端起相机。在这一片净土上，他们内心的家园如此宁静，而每一个到达这里的人都只是过客——来了，最好安静地来；离去，也请安静地离去；不要打扰这里的一切，哪怕一个人、一棵草、一片云彩。
——尽我所能地，留住这美好的最后一个梦吧，给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