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2期

年夜饭的味道,想重尝可不易

作者:江礼旸 江礼明




  现在的人,想过节想得上了瘾。有节的绝不放过,没节的也想方设法造一个出来。中国的节不放过,外国的节也设法移来,不然就不够Fashion(时尚)。还有许许多多跟中国节、外国节浑身不搭界的东西,什么水果节、宠物节,乃至坊间人士特别看重的电影节、电视节,还有不叫节却比节还厉害的超女、超男(好男儿)、舞林大会……不一而足。不过,那么多可以确认的节和疑似的节加在一起(对于中华民族来说),都敌不过一个节——春节,中国人的新年。而且,从深层次的原因看,还在于中国人对历法、对数字的理念。古人把一、三、五、七、九称为“阳数”,而把二、四、六、八、十称为“阴数”。阳数是不吉利的,所以一月一日、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均农历)均为特别不吉利的日子,而这些日子都是旧的节日。正月初一是“新年”,即春节;三月初三是“上巳节”;五月初五“端午节”;七月初七是“七夕”;九月初九“重阳节”(两个阳数重迭,不吉利之最)。三月初三如今没有了,云南少数民族如傣族有“泼水节”,将晦气用水泼去,被泼者不以为惊,而是加倍的喜欢。端午节(其实是两个“五”)蛇虫百脚大出笼,须用艾来“辟邪”,用菖蒲、白术、白芷来熏,用雄黄酒叫害虫(如蛇精)现原形。七月初七,有人叫它“中国的情人节”,究其初衷,却是夫妻分离,要搭鹊桥来相见。九月初九因为怪兽吃人,要登高避之(所以要吃糕),另外要佩茱萸来辟邪,才会有王维“遍插茱萸少一人”之叹。
  单说大年初一,实际上是“年”的怪兽要吃人,放炮轰它,守岁防它,桃符(春联)镇它,精疲力竭之时,交子时分(除夕23点至初一1点)吃饺子,南方人则吃年夜饭。上海没有禁燃鞭炮,人们猜拳划令,酒足饭饱之后,苦等到24点准,此时鞭炮齐鸣,震天动地,足能把你的耳朵震聋(孙女尚幼,除夕之夜一定不能忘了用棉花将她耳朵塞住)。岂不知,绝大多数燃放鞭炮者,足足晚放了半个时辰(刚才已经说过了,子时是23点至1点,并非12点至2点)。我的印象中,幼时吃年夜饭不啻是一次隆重典礼。艰难时世,物资匮乏,然亲情融融。祖母把祖父的“容”(遗像)擦了又擦,眼角泪光闪闪,嘴里念念有词。老人家和当时尚在壮年的母亲煮好一切菜肴,烧好一锅饭。父亲和作为长子的我将八仙桌抬起,放正,随后摆上菜肴,点燃香、烛,锅盖打开,放一把筷子在上面,大家依次跪拜,焚锡箔,礼成,坐下享用。此前,亦即下午,母亲已牵着我的手,从合肥路走到南市西仓桥街外公家送四式菜去(放在藤篮中),带回外公赠予的“野狐脸”(假面具)、木头大刀、扯铃(空竹)、小书(连环画)等四样礼品。为了吃这餐年夜饭,早餐少吃,午餐饿着,年夜饭吃到喉咙口,靠在床上直喘粗气。然后祖母出来分糖果、花生——同年菜一样,因为是配给,量太少,只好“每人每”分好。
  祖母早在“文革”初作古,父母在以后的30多年中,也相继谢世。轮到我们为人父、为人母、为人祖了。这些年来,年夜饭的内容和形式都发生了大变化。最初是丰富,管够,不必再饿几顿而为吃一顿了。后来讲“质量”,讲“分量”,要吃得高档,吃得好。兄弟姐妹之间互请,轮流作东,窃以为都有点“赛富”之嫌。譬如你家红烧蹄,明年我就蹄笃汤,外加几片火腿。你是爆鱼、白斩鸡,我就上三文鱼刺身……
  这样吃过几年,大家感到太烦,买菜、烧菜,末了还要洗碗刷盘子,干脆下饭馆得了。好在我始终在餐饮界“行走”,找店家总归是我的事,为父母,为兄弟姐妹,我也愿意。
  但吃着吃着,问题还是出来了。真是“年夜饭的味道,想重尝可不易”,这馆子里的年夜饭,可是越来越“搭浆”。正因为我同老板、大厨的亲密关系,才知道辉煌的“前台”背后,是怎样一幅景象。预制品多少天前准备,随后大锅烧,小盘分,鱼贯上,排队撤。客人则是快快吞,速速咽,风卷残云,杯盘狼藉。这一轮完了,下一轮等在门口。我常想(恕我不恭):这难道不是在“喂猪”吗?(我也是猪之一,这样讲不算侮辱人)结论如果肯定的话,那么店家所炮制的,岂不是“猪食”?“猪食”卖天价,店家的心不是忒黑了吗?如此黑店,还去干嘛?再说,全挤在一起吃,车也紧张,电话预约根本没车。急匆匆赶过去,在拥挤不堪的路上,去吃的却是太不好吃的“猪食”,我们的智商不是太低了吗?加之我是社会的一个异类、另类,正当大伙以下馆子为荣,相互打招呼的都是“订到了吗”时,我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家里自吃。自从儿子结婚、生女之后,我们更约同住在附近的亲家一起吃年夜饭,每人做一个拿手菜,也是情趣盎然,又省去鞍马劳顿,免去人满为患之下感染疾病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勿庸讳言,每年一定有人送年货、半成品,还有兄弟般亲密的老板送一桌年夜饭,我都申请在小年夜提前吃,从容点,好吃点,惬意点。除自家人(和亲家)之外,或邀请礼明弟,或邀请妻姐家,十来个人“涮”一顿。半成品则年三十在家自做自吃。
  去年,外地亲戚要来上海过年,托好代订一桌年夜饭,曰:“五六百元便可。”为了这句话,我足足踌躇了半个月。我一直在想,这五六百元一桌的年夜饭,偌大的一个上海,哪里去订?直至小年夜,亲戚来沪,仍不见动静,便问:“年夜饭订好了吗?”,吾曰:“没订,不过可以烧一桌,且质量不比饭店的差。”
  为了兑现诺言,我便使出浑身解数,自寻苦吃,亲自下厨。家人调侃我:“苦力的干活!”调侃归调侃,一桌年夜饭我还是烧得有滋有味的。除了色拉、鳗鲞、魔芋炒蛋、元宝鱼、茨菰炒肉片、葱油梭子蟹等老法菜外,还上了几个时新菜。“鱼羊藏鲜”——“孔家花园”的创新菜,羊肉切成丁,上调料笃熟后,藏进鳜鱼肚中,用铝箔包裹后,进烤箱烘烤半小时。烘烤“进行式”时,香味不断飘散出来,上桌后,香味扑鼻。鱼和羊,本来就是一个鲜字,用铝箔裹住,除鱼和羊的鲜味外,还包裹着一包鲜汤。“香橙酿三珍”,这是在“鲜墙房”吃了以后如法炮制的。我先将橙子掏空(不能全掏空,留少许橙肉),而后将鸭舌、鸭肫、鸭心用小火煨熟,将三珍及汤汁放入橙中,盖上盖,旺火蒸五六分钟即可。这时橙子的香味、鸭馔的鲜味融合一体,美不胜收!“京葱炒婆参”,为“贵夫人大酒店”庄老板夫人余玲女士所授。把发制好的婆参从冰箱的冰格中取出,在没有完全溶解时,切成薄片,婆参先用高汤煨,随后将京葱在滚油中煸香,倒入婆参,置入调料及绍酒,最后加“贵夫人大酒店”秘制的XO海鲜酱。此菜肴一上桌,众口一词:“滑嫩爽口,鲜美异常。”“马桥豆腐干”,源自闵行马桥,是沪上为数不多的手工制作的豆腐干(现在绝大多数的豆腐干都是机器制作的),上次在莘庄的“渝味香辣小馆”尝鲜后,不能忘怀。京葱、豆腐干煸,然后加入用鸡汤和火腿煨制的高汤、六月鲜酱油(用黄豆酿制的)及调料,烹制一刻钟即可上桌。马桥豆腐干的鲜香,不是一般工厂化机器制作的豆腐干能比拟的。“杏仁西米露”,甜点也,作为糖尿病患者,我是无福消受的。小西米先在水中煮开后,用竹筷不断搅和一刻钟,直至小西米呈透明状,待冷却后,用清水反复清洗,冲尽黏液待用。杏仁露烧开后,放入小西米,滚开,置入少量冰糖。此甜点特点是小西米软糯、滑爽,杏仁露香甜可口。这桌年夜饭,大家都非常满意,一位长者不时念叨着:食材好、调料好,年夜饭自然好!晚上一轧账,仅花费400多元,值了!今晨出门时,收到一份“夏面馆”送来的年夜饭套餐,即半成品年夜饭,最便宜的套餐仅588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年不想再做“买汰烧”了,吃年夜饭,去“夏面馆”买套餐去。
  前不久听到一个好消息:好朋友“雅新鱼翅”的郭氏姐弟,推出一种“外烩”做年夜饭的服务。领衔上门的大厨,是在国际航班专机上不用明火烹制大餐的高厨。价格肯定不菲,但享受也是不言而喻的。对于居室很大很好,家里有人(譬如行动不便的老人)无法去馆子用餐的家庭,这也不失为一种融洽亲情,又享受舒适的好办法。当然,这不是我这个“身无余钱,肚里有货(来不及消化的余食)”的“胃能熔化铁”的老饕所能享受的。我只能对在自家私宅、豪宅中细细品味美食、品味人生的有福之人拱手祝道:“又要过年了,恭喜恭喜,发财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