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炊烟袅袅 前尘似梦
作者:沈 洪
解放初期,百业萧条,我们一家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住在一所简陋的木屋里,原本养尊处优的母亲日日为柴米油盐而担忧。
厨房非常简陋,有个土灶,被烟熏得乌黑乌黑的,长年累月地张着楞楞圆圆的口。母亲会坐在厨房的矮凳上,拿着一把笨重的斧头劈柴。柴薪燃烧时,发出一种很好闻的气味儿。母亲拿着一把蒲葵扇,猛力地扇风。风势一强,火势更旺,那原来湿湿硬硬的柴便在旺旺的火中转成灿烂的金黄色。这时,母亲便把一口沉重不堪的大黑锅搁在灶上炒菜。“沙沙沙”的声响,伴着菜肴的香味,溢满了整间厨房,兴致盎然地坐在一旁的我,总在这一刻强烈地感受到家的温馨。由于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太好,所以烹饪的都是很普通、很简单的菜肴。然而,与全家人一起坐在简陋的木桌旁,捧着沾了锅气的白饭大口大口地吃着的我,总觉得扒入口中的每一口饭、每一筷菜,都是人间的美味。偶尔,母亲做她的拿手好菜“芋头蒸扣肉”,便是家里的一桩大事。她把切成薄片的芋头和猪肉整齐地排放在圆肚瓦钵里,让瓦钵耐心地在土炕上坐三四个小时。在慢火烹调期间,母亲必须不断地添柴扇风,每每此时,灶里的灰烬便急不可耐地飞了出来,沾了母亲一头一脸。母亲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可是此刻,坐在土灶前,头发凌乱,额上缀着成排的汗珠,双颊沾着灰兮兮的新柴余烬,显得龌里龌龊,却掩盖不了她清亮圆润的眸子,闪着母性美丽的光辉。煮好的芋头和扣肉,倒在大盘子里,瘦肉泛红而肥肉晶莹,好似片状璀璨宝石,整间木屋都耀眼生光,把我们的童年照得亮晃晃的。
上中学时,我们举家迁到了一座小县城,这时煮饭烧菜改用炭炉。当时,我们住的地方很复杂,七八户人家挤在一大层楼里,是非多得像灰尘。性喜清静的母亲,不喜欢把东家西家的长长短短搬来搬去,所以关起门来独来独往。每天中午,她默默地坐在炭炉前的矮凳上,默默地烹煮简单的膳食,肩背单薄而身子瘦弱,像镶嵌在陈旧镜框里的一张孤独至极的剪纸人像。傍晚时分,那寂寞的身影,更多了几分凄怅,在浓浓的暮色里,只见炉子里炭块老实木讷地红着,母亲则守着一锅食物,若有所思地楞着。父亲为了自己的事业能开拓出一片亮丽的天空,没日没夜地在外面奔波忙碌。有时候,母亲煮好了那一锅食物,便在房里和我们草草分食,留给父亲的那一份,盛在描了蓝色花纹的大碗里,装得满满地、压得实实地。夜晚父亲回来,疲惫和饥饿,明明白白地写在缠满红丝的双眸和微微下凹的双颊上。夜已深,重新起火烧炭加热食物已不可能,父亲只有将就着把冷却的食物囫囵吞枣地扒进口中,妻子倚坐桌旁,孩子围在四周,一灯如豆,满室温馨。对于此刻的父亲来说,饭菜虽冷,可是有了浓浓的亲情,每一筷食物,都是甘香可口的。
“文革”期间的十年里,我们的生活像搁浅的船只,充满了彷徨。改革开放后,人生则像船儿一样一帆风顺地驶进了幸福的港湾。
我们迁入一所公寓,有了宽敞的厨房,更重要的是有了煤气炉,第一回母亲把煤气炉点着的时候,我觉得那一圈圆圆的火焰,很像一朵蓝色的莲花,艳丽得让人心动。经历了劈柴的艰辛,买炭的麻烦,体验了烧柴的狼狈,煤炭的琐碎,母亲对于用手一扭,煤气便来的便利,涌满感激的情怀。每天烹饪过后,她总是仔细地把煤气炉擦得干干净净,让它长年久日洁亮如新。此时,烹饪对母亲来说,已乐趣大增,她买了许多菜谱书刊,兴致盎然地大烹特煮,在煤气炉前立着的那个身影,终日散发出像蝴蝶一样快乐的气息。
时光是河,潺潺流动时,不露痕迹地把长长的几十年岁月带走了。
目前,白发斑斑的双亲,居住在一所宽敞的公寓里。煤气炉、电炉、烘烤炉、微波炉……一应俱全。
前尘似梦。双亲旧日所走的羊肠小道,长满了荆棘;今日,坐在宽敞的居室阳台上闻到扑面而来的花香,那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倍加强烈。而我们这一代,一寸一寸地成长于他们半生的岁月里,与上一辈共同尝过青涩的果子,对于今日含在口中的这枚蜜枣,当然也就倍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