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母亲做的咸菜

作者:王 涛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母亲的咸菜是越嚼越有味的好东西。特别是离开了家乡,到了异地,更能体会到另一番风味!
  母亲一手拉扯大我们三个兄妹,但她却从未让我们感到生活的艰辛与奔波。她用那美味可口的咸菜掩饰了入不敷出的艰难生活,让我们在那段不容易熬的日子里活得有滋有味、无忧无虑,从没意识到母亲一年到头总在忙碌地腌咸菜是怕到月底没钱买菜吃。后来生活好了,母亲仍不停地腌咸菜,只因为我们喜欢并习惯了吃母亲做的咸菜。
  自从我离家到省城去上高中,每次回家度完假返校的前一天,母亲总要把各种咸菜使劲地往瓶子里塞,用面槌使劲地压,压实了,又再装,直至瓶子里一点缝隙都没有,那架式真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腌菜都让我带走。把瓶子全部装入纸箱后,母亲又在纸箱余下的空隙处这塞一块咸肉,那塞一截腊肠,一点空间也不留。母亲很得意这一举两得的做法:既可防止瓶子相互碰撞,还多装了一些东西。最后母亲把那实实在在的纸箱捆得牢牢的,在提箱子的地方还细心地缠上布条以防勒手。母亲的咸菜纸箱在我返校的途中从未散过架,瓶子一个也没破裂过。只是有一次在火车上,我吃方便面时觉得味道太淡,就拆开了纸箱找咸菜吃。等我把翻出来的一堆东西再放回去时,怎样都不能把它们全塞进纸箱。以后我吸取了这次教训,不到学校,不轻易拆开咸菜纸箱。母亲知道了这事后,怪自己想得不周全。到我再离家时,母亲总不忘在我随身带的包里塞一小瓶装了各种咸菜的瓶子。
  有次回家,我随口说了一句:“同学们都很爱吃妈妈做的咸菜,每次带去的咸菜不到一个月就吃光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我要返校时,发现母亲给我准备的行李中多了两大个装在竹筐里的土坛子,每个坛子足有15公斤重,在坛子周围还塞了许多布条和棉花。还没等我开口反对,母亲就抢着说话了:“你不要嫌多,到了学校就嫌少了。我知道这两个罐子重了一些,但有我送你,路上你不用担心拿不动它们的。这两个罐子,一个装的是腌菜,另一个是萝卜条,足够你和同学吃一学期的了。”我知道母亲倔犟的脾气,又听她这样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随母亲把我和所有咸菜送上了车。在挥手告别的一刹那,我看到母亲在抹眼睛,脸上却露着让我心动的笑容。
  有一年暑假,我没回家,心想下学期没有母亲做的咸菜吃了。没想到刚开学,同在省城读书的同乡初中同学让我过去拿母亲托他带给我的咸菜。母亲在装咸菜的纸箱中还夹了封信,告诉我哪一瓶是萝卜条,哪一瓶是韭菜花等,并叮嘱我吃完一瓶再开另一瓶,否则来不及吃就坏了很可惜,还让我拿两瓶咸菜来感谢带箱子给我的人。在别人眼里,两瓶咸菜算不了什么,但我却认为母亲的咸菜是我送给别人最好的礼物了。母亲腌制每一道咸菜时都费尽心思,做出的每一种咸菜都风味独特,既可以做调味品,也可以当零食吃,没有吃腻的时候,只会越吃越想吃。记得小舅的儿子曾抱着一罐母亲做的萝卜条,边看电视边嚼个不停,等电视剧播完了,那瓶子也底朝天了。亲戚朋友都说母亲做的咸菜带着嫌多,吃着嫌少。左邻右舍则经常拿个瓷碗来家里要腌菜去做扣肉,母亲总要把瓷碗装得满满的,那用咸菜在碗顶上堆成的小山让人心里感到是那么的温暖与亲切。
  几年学校生活,我居然没吃厌学校那苍白的伙食,这得归功于母亲。她用风味各异的咸菜调节了我单调的伙食,更把我身处异地的孤独感一扫而光,让我时时感觉到母亲在鼓励着我,关注着我。
  高中毕业后,我参加工作来到如今这座城市。由于工作原因,我一年难得有一次假期,幸好有电话把我和母亲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除了嘘寒问暖外,母亲总要提醒我别忘了有回老家的同事,一定要叫他到家里来让他帮着带两瓶咸菜过去。
  前一个月,母亲打电话来,跟我商量说听说有位老乡要回家探亲了,要不要在他走时托他带点咸菜给我?他家离咱家才30里地。我不同意,说:“妈,离那么远不方便,还是等我回去再拿吧,不要麻烦别人了。”母亲有点失望,想了一会儿说:“要不我给他带两瓶咸菜走,不重的。”我答应了。其实,由于单位伙食好的缘故,参加工作后我已很少吃咸菜了。上次老乡从家里带来的咸菜还放在冰箱里,其中的一瓶蒜辣酱还有点坏了,但我一直没舍得扔掉。看到它,我眼前就浮现出这样的情景:母亲戴着口罩,一只手用石槌捶着大蒜和辣椒,另一只手拿着块干净的手帕不停地抹眼泪。小时候不懂事,每次母亲做辣酱,我们都躲得远远的,怕闻那能把鼻涕、眼泪一块弄出来的刺激气味。长大以后,才体会到母亲做咸菜的辛苦。有一次母亲切萝卜时,不小心切到手指,鲜红的血滴到雪白的萝卜上是那么触目惊心,母亲却一笑了之:“离肠子还远呢!”而我们若是弄破了手指,母亲就会心痛不已:“十指连心啊!”她用纱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自己切破的手指,又开始揉那一堆浸满了酒、盐和辣椒的萝卜条。好几次我们要帮母亲揉萝卜,都被母亲挡了回去,她说我们的手太嫩,不够劲,没她有经验,只有把咸菜揉松软了,佐料才能浸到咸菜里面,吃起来口感才好。等母亲洗净双手后,我才发现她的双手又红又肿,明白母亲为什么从不轻易让我们帮她做咸菜。母亲只有在不能把咸菜举到房顶上去晒干水分时,才轻轻使唤一下我们。
  母亲就像老母鸡呵护小鸡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们成长,用瘦小的身躯独自扛起了生活赋予的重担,用挺直的腰板给予我们面对困难的勇气,用爽朗的笑声教我们热爱生活、善待人生,更用无尽的爱把我们的心房塞得如此充实。母亲才54岁,却是满脸皱纹、一头银发了。我想若有来生,我还要做母亲的孩子,做最听话懂事的孩子,让母亲少操点心,少几道皱纹,少几根白发。如今我们都长大了,母亲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力亲为地照顾我们,我们也劝母亲不要再为做咸菜而操劳,但母亲仍闲不下来。在我们眼里母亲做咸菜已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口福,而是在表达她对我们深深的慈母情怀。每当我们咀嚼着母亲的咸菜,就感觉到母亲在身边,即使我们走得再远,也永远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