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设“火车座”的馆

作者:胡克廷




  “火车座”指餐厅的“座位设置”如火车上的座位形式,椅子相对而设,两椅中间设矩形餐桌,餐客既可面对面就座,也可肩靠肩同排就座。椅背特别高,足可把餐客与外界视线遮住,仿佛“袖珍包厢”,特受男女恋人青睐,被称为“罗曼蒂克餐座”。“火车座”可谓舶来品,随旧上海出现西菜馆,特别是咖啡馆而现身沪上,有的咖啡厅的“火车座”,为不打扰餐客“恋情”还设有按铃,侍应生必须听到铃声才能上前服务。
  我要说的设“ 火车座”的面馆,就是现在雁荡路、淮海中路口的“味香斋面馆”。面馆是中式点心店,怎么在座位设置上,学浪漫洋派,这里有一段“味香斋由来” 的故事。
  “味香斋”前身,是创业于上世纪30年代的“西冷”餐馆,创业时不是面馆,而是一家仅一开间门面,以供应苏锡帮风味菜肴为特色的小饭店,店主解豫凡是一个很有经营头脑的老板。
  30年代上海滩上的小饭店,大多以闹、杂为特征,开设在“三教九流”等人口聚集和流动的地区,设施大多是“八仙桌加方凳”;经营方式又大多是沪上滑稽泰斗姚慕双、周柏春噱说的,著名经典滑稽《各地方堂倌》式的古老而传统的“响堂”经营法。而“西冷”老板则反其道而行之,采用以静、雅、幽为特征的经营术,店不开在闹区,而开在法租界里一条人流稀少、僻静的麦赛尔蒂罗路(现今兴安路)上;设施不用传统的“八仙桌加方凳”,更不用“赤膊台子毛竹筷”,而别出心裁地用“火车座”;经营方式不用传统“堂倌响堂”,而用雅静幽馨的“西崽式侍应服务”。
  为什么“西冷”老板要采用与传统逆反的经营定略?用现代管理学的语言来说,这与老板的“消费定位”有关。老板当时把消费定位在西装革履的情侣阶层,看中麦赛尔蒂罗路,就因为这一带是僻静的高档住宅区域,四周围绕当时崇尚时髦、有身价人居住的公馆、公寓及新式里弄,这些人家的洋派少爷小姐,用现在话来说很“开放”,婚姻大事早已摒弃封建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追求自由恋爱;不但如此,麦赛尔蒂罗路又毗邻妙龄恋人爱逛的浪漫繁华霞飞路;以及热恋情人、“野鸳鸯”热衷的幽会妙处“法国公园”(现复兴公园)邻近。老板瞄准这批舍得花钱的“消费群体”,当然要有吸引他们的“环境和氛围”,无疑“火车座”是最佳选择。“火车座”不但为这批谈情说爱消费层提供既能雅静品尝“甜滋滋”苏锡帮风味菜,更能为他们“说悄悄话”创造幽静而温馨的“甜蜜蜜”环境。“西冷”的经营格调,像吸铁石般吸住了“自由恋人”。
  “西冷”老板的经营谋略一举成功,开业后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但尝到甜头的解豫凡,还感到麦赛尔蒂罗路离情人集聚的法国公园不够近,还不能更多地吸引住法国公园的情侣群,于是千方百计在更靠近法国公园的华龙路(现今雁荡路)上,觅到一个店面,按麦赛尔蒂罗路上的“西冷”,几乎“克隆”了一家“西冷”分店,因地段更理想,开业后一炮打响,顾客盈门,生意更兴旺。
  上海解放后,“西冷”这样的经营格调当然不适应新时代的新时势,生意日益清淡,尤其是兴安路上的“西冷”,顾客更是门可罗雀。老板无奈关闭了兴安路上的“西冷”,维持还有稀少客源的雁荡路上的“西冷”。
  “西冷”的生意越来越清淡,而在雁荡路北侧的巨鹿路、成都路附近,有两家面摊生意红火。这两家面摊,一家被当地市民誉为王大块头的“牛肉面大王”;另一家被称为“小无锡浇头面大王”。这两家面摊早在上世纪30年代左右就面市,生意长盛不衰,“面大王”之称不是自封,而是众多老顾客食后翘起大拇指,异口同声叫出来的。50年代,上海进入社会主义改造“大合营”时期。那时“摊贩”一般划入“集体所有制”。然而,这两家面摊,由于特色受客拥戴,破格被吸收入“合营”行列。公私合营后,雁荡路“西冷”的生意仍无起色,且每况愈下;而这两家面摊则越来越红火。为挽救“西冷”面临“崩溃”局面,发扬“面大王”特色,上级公司决定两家面摊进店入“西冷”,经营结构由饭店调整为面馆,店招由“西冷”改为“味香斋”。“西冷”的经营结构被彻底调整,但“火车座”被保留下来,使“味香斋”成为沪上不多见的设有火车座的面馆。
  露天面摊进店后生意更红火。是什么特色使冷清火车座重炫魅人“磁力”,再现爆满盛况。
  王大块头的大名叫王猷之,“猷”字为计划、谋略之意,说来有趣,他的“特色牛肉面”扬名,竟与大名“猷之”有“天缘”。不知是大名点拨了王猷之,还是巧合,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面馆面摊林立的上海滩,王猷之别出心裁推出“咖喱牛肉面”,确饱含“猷之”。俗话说“物稀受人宠”,王大块头“猷”之妙用,就妙在“稀”字上,以“稀”得“宠”而显现鹤立鸡群之势。那么王猷之怎样“稀”中用“猷”?
  首先“猷”在咖喱上,现今咖喱不稀奇,是众所周知的大众调味品。但咖喱面世时,曾被神秘兮兮地称为“神奇香调料”、“味之精灵”。然而,在20世纪初的上海滩,咖喱更是稀品,不但各帮菜点中罕见,江南面点中更是难觅踪影;就是在西菜西点中,亮相频率也不高;自“咖喱鸡饭”在申城问世,沪人对咖喱才加深了印象。这样的稀品,王猷之用“猷”眼光,恰到好处地引入面中,不但与当初“西冷”引入“火车座”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得更胜一筹之效。
  其次是“猷”在牛肉上,纵观江南面点的肉浇,独多猪肉,羊肉的频率也比牛肉高,牛肉是稀品,王猷之就敢于闯这个“稀”。
  光有闯“稀”的勇气是不够的,充其量只能起一时的猎奇效应,无“招”不成“特”,要创出特色生命力必须有“招”。王猷之深明此“猷”,施出三招。
  一招是巧用牛肉招。为扬出牛肉诱人特色,王猷之对牛肉施出“四选一鉴”招。一选是选用黄牛肉;二选是选用精多带肥带筋牛腿肉;三选是选用壮龄牛肉;四选是选用现宰牛肉。一鉴是王猷之只要用尖刀对牛肉一刺,凭手感、刀口收缩及肉色,就能鉴别出质之优劣。
  二招是咖喱与牛肉巧烹招。 牛肉煨汤要汤香浓而肉鲜嫩不酥不柴;咖喱入汤要达到咖喱去膻增香调出独特风味,但不喧宾夺主掩盖牛肉香鲜。
  三招是灵活经营招。摊上挂满瘦、肥、筋的熟牛肉,要全瘦、瘦带肥、瘦带筋、筋带肥、全牛筋等,随客挑选,既可干切做“面浇”,也可加料 “过桥”。王猷之进“西冷”后,不但带进了特色咖喱牛肉面,还创出麻酱拌面和咖喱牛肉汤成味香斋招牌特色。
  上世纪70年代,我在“向阳”(当时因文革“味香斋”店名改叫“向阳”)蹲点,抓面点和服务特色,多次为滑稽泰斗姚慕双服务过。姚大师一进“向阳”见到我,因熟悉很谦虚地主动与我打招呼,他朝我笑而头微斜一个招手,使我脑海里瞬间映出姚大师在《满园春色》里“4号服务员”招呼吃客的经典形象。姚大师进堂口就喜欢拣靠墙的“火车座”就座,点的就是麻酱拌面和咖喱牛肉汤。食毕我上前征求意见,姚大师幽默地翘起大拇指说:“呒没闲话了。”又一次生动地映出姚大师《满园春色》“4号服务员”说“伟大、伟大”的逗笑形象。
  “浇头面”是江南一带较普遍的地方面,小无锡又是怎样在普遍中创出特色,而被食客誉为“浇头面大王”?他的妙招是在“五个绝不马虎”上。
  一是“吊汤”,每天市口落,用鸡和肉筒骨,文火吊一宿,吊好一大桶鲜浓面汤。因而在“味香斋”,汤有两桶,一桶是王猷之专用的咖喱牛肉汤;一桶是小无锡专用的浇头面汤;二是“焖肉卤”,“浇头面”出面时,要浇上一两匙“焖肉卤”增鲜。王猷之的“麻酱拌面”进“味香斋”后,也锦上添花加浇“焖肉卤”,不但使麻酱拌面麻酱黄、面白、辣油红、香头绿、肉卤黑,五色更诱人,而且使面条更拌得开,增添焖肉香鲜,使特色更魅人;三是“秘制酱油”,专用配方熬制酱油;四是“自熬辣油”,加紫苏等熬出色绛红,辣不燥口的特制辣油;五是“熬板油”,熬出板油香,为浇头面汤添香加油水。
  小无锡烧浇头也另有一功,尤其是具独特风味的辣酱浇头,为“味香斋”打出又一招牌特色 “辣酱面”。
  记得有一年盛夏,一辆轿车在“味香斋”门口停下,下车一对怀抱宠犬的时髦女郎和身着名牌服饰的男士,进店就是拣不透风的“火车座”就座,那时“味香斋”还没有空调,时髦女郎拿出檀香扇猛煽,这么热的天,居然点的就是两碗火辣的辣酱面,面上一层艳红辣油犹似“红太阳”在冒热气。只见他俩很有兴致地挥汗食完后,高兴地与店经理打招呼后离去。事后店经理告诉我,这男士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时髦女郎是否夫人不清楚,是“味香斋”的老客人,只要来,大多吃辣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