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3期
豆腐脑
作者:李 琼
白嫩嫩的豆花,吃起来甘甜、解渴,我小时候就喜欢吃这种用石膏一点就能把豆浆变成半固体的豆花,就知道这豆花是有些营养的,不然不会加几滴卤水就起这么大的变化。吃豆花与童年有关,因为它是我孩提时代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之一。记得我小时候大便不通,吃饭时母亲就叫我多吃点豆花,说豆花里有石膏,石膏撤凉。其实,石膏的成分是硫酸镁、硫酸钙,是医药上常用的导泻剂。吃豆花还常与夏天和黄昏联系在一起,因为在我的记忆里,酷热难耐的夏天,黄昏时分最为美妙:夕阳西沉,远山涂满了余晖,飞翘的屋檐下,已留下了好大一片荫凉,此时“打豆花”的吆喝声便从菜市场的那头响起,只见卖豆花的人,挑着一对白铁皮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如果母亲计划当天晚饭要让我们吃豆花的话,这时她就会端着个大碗出来买豆花。卖豆花的人就揭去盖在桶上的白布,拿起个大马勺,一勺一勺地将豆花舀在母亲的碗里,舀完后还会问一声“要不要点汤?”母亲说要的,他又打两勺汤在大碗里,然后再舀两调羹用香葱、芫荽、酱油、味精、油辣子配成的佐料淋在豆花上,我们就能吃到鲜嫩香甜的豆花了。
吃豆花还与一个叫“老麻蛇”的人有关,因为那时在我们煤矿卖豆花的人叫老麻蛇,这当然是绰号。老麻蛇就是爱爬到鸡窝里偷鸡蛋吃的那种菜花蛇,在我们这里,又懒又馋的人大家都喜欢叫“老麻蛇”。老麻蛇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威武强悍,有几分凶相,挑起一对50公斤重的铁皮桶去卖豆花,荡荡悠悠如同上街闲逛,但我一点都不怕老麻蛇。有一次我吃了老麻蛇打的豆花后,夜间就一股水拉了五六次肚子,母亲把我背到职工医院打吊针,医生看过病后说:“肯定是吃豆花时佐料不干净!”我就问母亲:“是不是老麻蛇配佐料的时候连芫荽、香葱洗都不洗?”医生就笑了,说洗了,也许是他的菜刀、砧板切过生肉。买了5毛钱的豆花,却害得我输了一次液,花了十多块钱,这些钱要是拿去打豆花吃,够我们全家吃一个月的了。此后我见了老麻蛇就有一种恨之入骨的感觉,当他那嘹亮的“打豆花”在远处响起的时候,我突然来了灵感,就喊出了一声“肚子拉”,他那边吆喝一声“打豆花”,我这边就喊一声“肚子拉”,一唱一合,把一个菜市场的人笑得东倒西歪。我与老麻蛇隔得远,他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其实,我并不是要与老麻蛇作对,只是想提醒大家,吃豆花有时会拉肚子,要是拉肚子就得花好多钱到医院看病吃药,有些不划算。后来喊着喊着,就喊上了瘾,成了我们一群孩子的一个乐子。倒是老麻蛇的豆花不因我喊“肚子拉”而销路减少。说句公道话,老麻蛇打的豆花比她老婆打的量足,只要她老婆出来卖豆花,买的人就少了,得有半桶挑回去,所以大家都喜欢买老麻蛇打的豆花。老麻蛇的老婆是北方人,长得小小巧巧的,讲一口好听的北京话,她不像老麻蛇大声武气喊“打豆花”,而是柔柔地喊“豆腐脑豆腐脑”。她喊“豆腐脑”的时候,我的“肚子拉”是接不上茬的,因为不押韵,没有与老麻蛇对叫时那种搞笑的效果。再说,看她吃力地挑着那对铁皮大桶颤颤悠悠的样子,我就没有喊“肚子拉”的冲动了。多年后,这个才40岁、看上去很美的女人就突发心脏病死了。我当时的直觉还是对的,她有病,她白里透红的两腮不用化妆看起来就十分美丽,其实那是二尖瓣狭窄的临床症状。
1993年的夏天,我们煤矿的50多名工人在丽江飞机场干工程,主要任务是开着苏联产的克拉斯剥土。当时,我受医院委派有幸到丽江给奋战在机场的职工们注射甲肝、乙肝疫苗,在那里小住了几天。5月里天气炎热,工人们开着车挥汗如雨,每人一个1000毫升的饮水杯不到1小时就喝得精光。有人突然说能吃点豆花多好!一句话引来众人一致的赞成,于是领导安排炊事员落实此事。可豆花做到一半的时候,桶里的水没有了,就派两人打着电筒到箐边的水塘里挑水,哪知到了晚上10点工人们回来吃豆花的时候,却发现白嫩嫩的豆花里,隐隐约约有几个小黑点,仔细一瞧,原来是些带尾巴的小蝌蚪,但工人们谁也没舍得倒掉,还是把那些豆花吃了个精光。
很多年过去了,我发现人们依然喜欢吃这白嫩嫩的豆花,只是卖豆花的人也多了,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了。先前是比谁的嗓门大,后来就比谁配的佐料好吃,佐料好吃的那位买的人自然就多一些;再就是比谁的“武器”先进。于是,铁桶换成了保温桶,钩担换成了三轮车;再也用不着粗门大嗓喊得口干舌燥,而是用上了事先录制好的电子喇叭,一遍遍为你叫卖;不用步行,只消蹬着三轮车满大街转悠,不多时就把几大桶豆花给卖完了。如此发展下去,当我老了没有牙齿的时候,在家中打个电话,一碗热乎乎的豆花就摆在我面前了,该不会是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