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野鸭之味天上有

作者:周 彤




  如今大大小小的超市里,不分春夏秋冬都有冰冻的野鸭出售,价钱似乎还不算贵,十几块钱一袋,但要说起味道来,哪里还有半点野味。其实这也难怪,要是从味道上来说,如今是鸡不像鸡、猪不像猪、鱼不像鱼、菜也不像菜,几乎所有好的东西现在都越变越小,而所有不咋的东西现在都越变越大了。
  野鸭本是苏北湖荡里的寻常之物,每年寒露一过,秋风正紧的时候,高邮湖、宝应湖一带的湖荡边,就变成了一派芦苇瑟瑟的景象。野鸭子们这时便准时成群结对地飞来越冬了。
  天空中的野鸭子,一会儿排成“一”字型,一会儿排成“人”字型。嘎嘎哑哑,像一团灰黑的云朵般扑来,在芦苇荡上盘旋几圈之后,便唰啦啦地纷纷落下。不一会儿,湖荡里、柴滩上,到处都挤满了嘈杂而忙碌的野鸭子们。于是,水乡渔民们一年一度的捞外块的机会也就随之而来了。
  根据捕获方式的不同,市面上的野鸭子分为两种,分别俗称为“枪鸭”和“网鸭”,所谓“枪鸭”就是用鸟铳打的,而网鸭则是用网捕的。
  打野鸭的鸟铳不同于打麻雀的鸟铳,前者要有一人长,后者则粗而短,打野鸭为什么非得要用长枪呢?这里面自有学问。野鸭不同于家鸭,家鸭因人工喂养,渐渐地就懒了笨了;而野鸭是自谋生路的,所以特别有灵性,平时在水中觅食,滩上生蛋,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展翅高飞,想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鸟铳过短,猎手必然要暴露在外,眼尖的野鸭子可不会上你的当。这就是“长枪打野鸭”的道理。
  所以打野鸭的渔民们往往会在日头过午以后,带上几只驯化过的家鸭,将一条类似于独木舟那样细长的小船先划到芦苇最密实的地方,然后像电影中的狙击手那样在身上披上蓑衣,将铁沙子枪子弹上膛,枪口朝向半空,火眉子拿在手上,随时恭候野鸭大驾光临。
  野鸭和家鸭一样是最爱扎堆的,听着下面的“鸭托儿”嘎嘎地叫着觅食,便信以为真地下来争抢,家鸭一见野鸭下来了,随即便骚动起来,而后便一个猛子扎入水中,野鸭们则受惊腾空而起,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叭——呼”的一声,铁沙子喷出,野鸭们纷纷中弹落地了。仲秋时分的高宝湖上,“鸭”舟唱晚的猎手往往比捕鱼的船夫们嗓门更粗些,因为一枪野鸭子比一舱鱼值钱多了。
  网鸭要麻烦一点,你得先在野鸭活动频繁的柴滩上,支起大网,设好机关,人立马走开。机警的野鸭哪会想到老窝四周也有天罗地网,争先恐后地落下抢占地盘,一旦撞入网来,就拼命地挣扎,可扇动的翅膀又恰巧碰着了机关,大网从天而降,把野鸭们牢牢罩住,只等猎人来“单捉飞来将”了。
  一般人往往会想当然地认为“网鸭”好于“枪鸭”,因为网鸭身上没有麻麻点点的枪沙眼,也算是“得个全尸”吧。不过对于真正的美食家来说,却愿意多出点钱去吃“枪鸭”。这是因为“枪鸭”虽然有不少枪沙子,但因为野鸭是瞬间死亡的,体内全无异味;而“网鸭”就不同了,虽然处理它时,不用慢慢夹出枪沙子,再像扎刺猬般地用牙签在除过枪沙眼的地方做个标记,但是当它在网里挣扎时,内心是相当恐惧的。这种网鸭中差不多有一半是被活生生吓死的,那么它体内的各种激素也会在此时激发出来,所以“网鸭”虽然比“枪鸭”生产效率要高,但一分价钱一分货,“枪鸭”还是要卖得贵一些。
  野鸭的成色和味道好不好,那得看它妈妈生了几个孩子。野鸭妈妈若是只孵化出两个孩子来,这叫对鸭,再往下便是三鸭、四鸭,直至八鸭,这里面当然要数对鸭最好,因为对鸭打小就比其他小鸭重,吃起东西来自然也就更霸道些。先天条件好再加上后天多吃,这样自然野味更加浓郁。
  可是就像早产儿也能长成大胖子、足月婴也会长成小瘦子一样,因为鸭子生长的环境有好有坏、饲料也有多有少,等到野鸭子上天飞起来以后,仅凭大小你是不可能分出它妈当初是生了几个孩子的。那怎么办呢?
  这自然蒙不住湖边长大的猎人,野鸭不管它后天条件如何,有一点是它一生都不会改变的,那就是鸭嘴和鸭蹼的颜色。对鸭鸭嘴是鲜艳的橘红色、三鸭是橘黄色、四鸭是灰色、五鸭到八鸭是无论如何不会长得很大的,而且它们的嘴和蹼的颜色一般都是黑色的。
  对鸭自然是野鸭中的上品,适宜清蒸或炖汤,肉肥汤美,是秋冬季节的滋补佳品。三鸭、四鸭只宜红烧。在高邮、宝应等地被称为神仙美味的雪里蕻烧野鸭,实际上取的是这种野鸭中的二等公民。如今很多人嫌家腌的水咸菜太土了,上不了贵席,于是讲究些的人多用板栗来烧。至于那些六鸭、八鸭什么的,一般个小肉细,只能用作熏烧油炸,当作小吃倒也色香味俱全。
  如今市场经济的大潮也吹到苏北地区了,于是这种极富田园诗意的捕野鸭也几乎见不着了,是因为柴滩湖荡被开发利用,自然环境发生了变化,还是因为人们捕杀得太厉害,野鸭已举家迁移了呢,这实在是说不清。不过如今也多出来一些新鲜事儿,那就是野鸭子如今也可以人工放养了。前面所说的袋装野鸭便是这种“与时俱进”的产物。
  吃完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野鸭”,我总在想,野鸭如果真的没有野性了,那还能再叫做野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