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2期

腊味飘香

作者:郭茂媛




  小时候,我喜欢吃腊味,腊鸡、腊鸭、腊肉,腊肉吃得最多。为此,母亲不高兴,常埋怨说:“嘴巴这么刁!投胎的时候怎么不睁大眼睛看看?我们种田人的五谷杂粮,哪样吃不得?”
  父亲不讲我什么,反讲母亲:“大崽二崽都参加工作了,大妹子也嫁人了,我们身边就这一个满妹子了,你就多做一点,也累不倒什么。”
  父亲发了话,母亲不好再说什么。唠唠叨叨地买来小鸡小鸭小猪崽,养生蛋的鸡婆、专用来腊的阉鸡,七八只鸭子,两头肉猪。
  母亲是很辛苦的,既要和父亲一样在生产队里出工,回到家还要做饭洗衣服扫地喂猪。
  父亲很会排解母亲的情绪,他把看鸭子的事分派给我做,剁猪草的活,则由他自己包了。父亲的手掌很大,他抓一把猪草,顶母亲抓两三把。父亲还上山挖树蔸子,树蔸子是煮猪潲最好的柴火。
  杀了猪,猪头猪脚去毛,洗猪肚子猪肠子,也都是父亲包了,他怕母亲弄不干净。肉皮上尽毛墩子,猪肚子猪肠子,有股猪屎味。父亲不在意,说猪毛:吃猪肉哪有不吃猪毛的。说猪屎味:一点点气味,打什么紧。爱挑嘴的我,既不吃猪肚子猪肠子,连猪心猪肝,都不肯吃。肥肉也不吃。
  一头猪,除去头脚、内脏、猪油、肥肉,能有多少精肉呢。为此,母亲又叹气,说我:“怕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这么来磨我!”父亲则呵呵笑,把精肉剔出来挟到我碗上,再把肉皮撕给我。父亲的手指粗骨节大,冬天的时候还有裂口子,扯精肉、肉皮的时候,一点都不利索。吃腊鸡、腊鸭,母亲和父亲不用那么费心,我连鸡脖子、鸭脖子,都能把它们啃得干干净净。
  俗话讲把猪大卸八块,其实远不止八块,十八块二十八块都有。父亲的刀功不错,切出来的肉,肘子是肘子,条是条,块是块。连腌肉,都是父亲把关。母亲放盐没轻重,要么重了,要么轻了。重了,腊肉苦咸,腊肉的香味儿全给盐味儿抢了;轻了,则有股绵绵的味道,香味儿更打折。一块一块的肉,用盐腌了,放进一个大木桶里或者大瓦缸里,腌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挂起来了。挂肉,顶好用那种包粽子的粽叶,有一股粽香。挂哪里?挂灶屋灶头上的房梁子上。鸡、鸭,也是一个一个地挂在那里。
  蒸饭炒菜烧水煮潲时的热气、冷烟,不着痕迹地钻进挂着的猪肉、鸡、鸭的身体里,贴在它们的表面上。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那黑黑的冷烟子就会一点点地把白肉白鸡白鸭,涂成和锅底一样的黑。看相是差点,吃的时候,洗起来也麻烦,要用热水、稻草或稻草烧成的灰,一次两次是洗不干净的,至少要洗四五次。
  母亲不怕麻烦,每次都要花上小半天的工夫。先是大声大气地要父亲把腊物从房梁上取下来,然后左手提肉,右手抓一大把稻草,兴冲冲地到门口那条小溪里去洗,好像要弄得大家都知道,我家那天吃腊菜。
  吃腊菜什么时间最好?三四月间、五六月间都好。最能起人胃口,是搞双抢的时候。从田里扯秧或插田回来,一闻到从灶屋里飘出来的腊味的浓香,满身的累没了,精神头有了,脚下跟生了风似地往家里跑。吃饭了,母亲笑盈盈地给父亲和我挟菜。我很舍不得似地咬一小口,扒一口饭,再咬一小口,再扒一口饭,吃到最后,我碗里的肉没了,菜碗里也没肉了,我会把菜碗里的汤汁也倒进碗里,汤汁拌饭,我也能再吃一碗饭。
  记得有一年,母亲养的两头肉猪,一头死了,一头交了任务,过年家里没猪杀,只能去杀了猪的人家买肉。母亲要多买几斤猪油,肉也要肥一点的,父亲则坚持要多称瘦肉。母亲生气,说父亲:“你就只记挂着满妹子要吃腊肉!不要炒菜了是吧!”父亲平日是很大男人的,那天却端不起男人的架子,破天荒地给母亲赔小心:“满妹子娘,过年,大崽二崽买了酒给我,我不喝,你拿到供销社去退,退了再买菜油,好不好?”
  我现在依然爱好腊味,只是超市里买的腊肉腊鸡腊鸭,价格贵死人,味道却不怎么样,吃了一回,就不想买第二回了。姐姐每年也会给我腊一两块腊肉,但我又嫌洗起来麻烦,每次一整块一次洗了,然后放进冰箱里。不知道是不是冰箱里的除味剂把腊肉的香味儿除掉了,第二次吃的时候,感觉和超市里买的差不多。或许,是我的嘴巴比小时候更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