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2期

土冬至和洋冬至

作者:程乃珊




  今年12月21日是农历冬至,老话“冬至大过年”。我这样的年纪又是来自老派的上海人家,自然太懂得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文革前祖辈尚健在时,家中仍保留冬至祭先祖的习俗。几张挂朝珠穿朝服的千人一面的先人画像正墙上一挂,其实先人画像都是这样画的,称为“尊”。后来提倡移风易俗,尊是不敢挂了,但冬至团圆饭之前,还得先在饭桌四角虚设四只酒杯四副碗筷祭一下。可能上海是个移民城市,都是远离故井家园的,合家团圆之际不忘祖牢记家族之根,这本是一种多好的情怀,与迷信完全两回事。再后来破四旧,但冬至饭桌上那碗象征团圆祥和的汤团,至少在我家,是再也不肯少的了!倒反而现在开放了,却因老的走了,小的老了,再小的一代对冬至这个节基本已浑然不知,“冬至大过年”这句老话已渐渐湮远了!唯有在某个冬日,偶尔发现市中心一些老字号点心店门口排起买汤团的长龙时,一些有了点年纪的才会猛然想起:今日是冬至。排队的都是老人,除了因老人时间较空余,如今,也只有老人,才会对守了几辈子的生活习俗有份苦苦的坚持,犹一缕未绝的情思。
  冬至相隔四天后的12月25日是圣诞节。西方人圣诞节其程度比元旦更隆重。外出的亲人怎么都要赶在平安夜前回家团聚,与我们的“冬至大过年”可谓异曲同工。难怪老上海称圣诞节为洋冬至。
  土冬至洋冬至,传递的是共同信息:祥和团圆。人类之心本是相通的。说来也奇怪,多数农历节时与西历的月日年年都不同的:如春节、中秋等。唯冬至,好象永远是在阳历12月21日,所以冬至应该特别容易记。只是近年上海的洋冬至越过越热闹,土冬至却越显寂寞冷落了。有人责之为“月亮是外国圆”的崇洋心理,其实个中原因诸多。我以为其中之一为,我们的传统节日文化只有破没有立,再说东方节日文化总是以警戒醒世为主体,显得比较沉重。而西方节日文化完全是嘉年华式,活泼吸引人。其实,西方一些节日文化在早年并不是嘉年华式。以圣诞节为例,祝颂只限于教廷王室,普通百姓唯有的,就是圣诞之日合家穿戴整齐去教堂静候圣诞佳音。古时交通不方便,外出谋生者只有在这时才可与家人团圆。为迎候远归的亲人,家人在圣诞前夜生上熊熊的炉火,在家门口的常青松柏上点上蜡烛照亮回家之路,远归的亲人为家人带来礼物……然当这些百姓的天伦之乐正式成为今日看到的圣诞习俗如点亮圣诞树、亲友间派送礼物,却是近百来年的事。据德国民俗学家在1978年的考证,此习俗为19世纪中叶欧洲新兴市民阶级(中产阶级)所弘扬起来的。他们开始感受到工业时代的冷漠而怀念农业社会的朴实。再者,物质生活的改善也令他们决心要维护自身文化的自尊以与贵族社会分庭抗礼。于是,将圣诞节转化为嘉年华式的普天同庆节日,人们各出奇智享受这个狂欢之节。从圣诞树的装饰到圣诞夜的歌咏表演,圣诞节成为一个发挥民众文化创意的机会。就此,圣诞节文化不断得到创新和转化,比如那广受全球男女老少欢迎的胖嘟嘟的笑容可掬的穿红衣的圣诞老人经典形象,是一位画家为美国的《浮世周刊》所创造而问世,实在算一位年轻的圣诞老人;而在广场上竖立亮灯圣诞树之习俗(上海恒隆广场门口就有几棵)却是始于上世纪30年代的美国,为了给历经经济大萧条的美国民众信心及让无家可归流浪者带来家的温馨之感,纽约市政府就在广场雪地上竖起一棵点了灯的圣诞树。这也是世界上第一棵立在公共场地的圣诞树……
  可见,土生土长的民俗文化也需不断转化与世俱进,才会不被淘汰与民同乐。我们要弘扬民俗节日文化,除了将其列为国定假日外,圣诞文化的不断创新和转化,是不是很值得我们借鉴?
  有人指责洋冬至掺杂太多的市场操作。我们的土冬至除了吃汤团外也可互送礼物营造气氛启动市场呀。市场火爆,置身其间,开开心心,热热闹闹,老板有钱赚,员工有红分,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撰写此文时,气温已跌破冰点,窗上覆着蒙蒙的水气,这样的隆冬时分过冬至才有味道呢。洋冬至土冬至我都喜欢——洋冬至与朋友聚餐跳舞疯一个通宵,土冬陪妈妈和一众长辈吃顿团圆饭听听老话。节日的快乐不需要太多钱来营造,但一定需要亲情再加好心情。有了这两种情,生活可以天天像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