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2年第4期
有梦不觉夕阳晚
作者:时磊英
已85岁高龄的我国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陈强老师,如今身体还挺硬朗,谈起以往的经历他的思维还非常清晰。前些日子,记者在北影院里见到了陈老爷子,和他拉起了家常。
记者:我记得看过一篇报道,说您当年演《白毛女》的时候,由于把黄世仁演得格外逼真,以至台下群情激愤,受到群众的攻击,是不是这样?
陈强:当年演《白毛女》的时候,受到过几次攻击。第一次演出是在延安,演完后我上街都困难,延安的那些小孩子们,看到我就拿小石头砸我,让人苦笑不得。我们从延安转移到张家口,到怀来演《白毛女》,最后一场戏是斗争黄世仁。怀来出水果,那年又丰收,演到最后,台上一喊“打倒黄世仁”,底下拿起大大小小的水果就扔上来。有一个扔到我的眼眶上,当时眼睛就肿了。第二天变成了熊猫眼,眼白满是血丝了,非常危险,几乎要被打瞎了。从那以后,我一到这时候就害怕。一到打倒黄世仁,台上的群众先上来包围起来,我蹲到下面,不然的话就怕台下扔出什么东西。台上好像是在打黄世仁,实际是把我保护起来。还有一次在河北给战士们演出,那是一个大战的前夕。演到最后把喜儿从山洞里救出来,台上刚要喊打倒黄世仁,台上的群众还没有围住我,一个战士拿起枪就往台上瞄准,正好排长看见,一把把枪夺了过来,说你要干什么。战士一面哭,一面说我要打死他。排长喊,人家是演戏,把枪夺过去。这事儿真让人后怕。
后来我在《红色娘子军》里演南霸天,也没少出危险。有一场演批斗南霸天,好多老太太、小媳妇——都是在海南请的群众演员——拿各种各样的东西往我身上扔。剧组只好找了几个人保护着我,一边往前走,一边保护着。不然打坏了,后面的戏怎么演。
记者:您年轻时为什么选择了老演反面人物呢?
陈强:这个不是我选择的,要让选择我说什么也不演。《白毛女》从创作开始我就参加了。讨论剧本的时候,我最想演的是杨白劳,因为过去我一直演老头。演杨白劳,那是比较拿手的。结果导演在拍戏的时候讲,你演黄世仁最好。我不演,要退出这个组。剧组为此一个星期拍不了戏,大家等我定下来再拍。后来我想通了,就开始演了。从《白毛女》以后,我成了反面代表人物了。
其实,我在延安时还和冼星海学过音乐。但没学几天,也就几个月。那时候延安好多学校合在一起,成立了华北联合大学,把我合过来了。《白毛女》里我还写了一些歌,“花天那个酒地”那段就是我写的。
记者:听说您一生很坎坷的,还曾想过自杀?
陈强:文化大革命,我是第一个被揪出来的。当时我差点自杀。本来干了一辈子革命为人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演了那么多戏,说我是反革命,我思想上怎么受得了。在北影,让我踩着地上写的标语,还得自己念“打倒右派分子陈强、打倒反革命陈强。”把我关到屋子里,屋里挂满了小旗。外面打倒口号一个接一个。那天我心里想,活着没意思了。我把几个手绢系起来,往墙上一挂,脑袋还没往里钻,我的女儿救了我。那时候她就像我外孙女这么高。关我的房子是水房。家属院的人全到这打水,我家就在水房后面。家里人不知道我被关在这儿。我女儿还很小,她要洗手够不着水笼头,就叫她妈妈。我这儿刚把这个扣儿系好了,一听姑娘喊妈,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想我不能死,我死了我的孩子都变成反革命家属了,让他们怎么活。念头一转就想通了,你总会给我平反,我相信自己不是反革命,从那以后镇定下来了。
记者:您年轻时演过不少反面人物,后来为什么又开始演喜剧了呢?
陈强:凭心里说我是喜欢喜剧的,因为过去我在战争年代就是演喜剧的,而且观众也爱看喜剧。我力图让每一个角色都叫大家喜欢。60年代,我拍摄了电影《魔术师的奇遇》,这是一部立体影片,还带有喜剧色彩。这个戏演完后,观众反映不错,从那儿起就激起我的演喜剧的兴趣。后来《瞧这一家子》,是我和儿子佩斯一块演的。
我离休以后,心气儿非常高,想搞喜剧。那时我任职很多,厂领导小组成员、汪洋厂长的智囊团、艺委会副主任兼北影演员剧团团长。我精力有限,想找个合作伙伴。佩斯因为演了《瞧这一家子》、《夕照街》就觉得他是个好材料。我们父子就一起搞出《父与子》这个本子。没有钱,找到福建昌龙影视公司出钱。结果拍出来以后没法发行,因为不是国家的电影制片厂,而是个体户。只好把片子低价卖给发行公司。第二部戏是《二子开店》。别人都以为我们靠这几部戏发了财,其实什么也没有,就是图了个名,现在连版权都不是我的。现在我已经85岁了,没有那个力量再搞喜剧了,我的儿子可以继续搞。
记者:您已85岁高龄,您是怎样安排晚年生活的,您有什么爱好?
陈强:我这人不爱烦恼,总要给自己找一些事儿做。大事做不了,就做点小事儿。我现在是我们家的万能修理工,什么坏了都找我。包括水管子坏了都是我自己修,还修得不错。“有梦不觉夕阳晚”。人要有追求,有理想,年龄再大,都会感到身上总是劲头十足。
我上街时,有卖菜的喊我:“老陈,到我这儿来。”猛一听,好像太不尊重老年人了。我就想,他能记住你,就是没见外,我觉得还有一种亲切感。我的中庸之道就是这样,为什么能活到85岁还挺健康,我心情比较坦然。我原来喜欢钓钓鱼,去年我不怎么钓了,因为看不见鱼漂了。前两天我去钓鱼,有一个小孙女在一边专门帮我盯鱼漂,还真的上一条鱼。钓上一条我和孙女都很高兴,因为“瞎子”能钓上鱼来。
陈老最后说,人总要做一些事情,做一些事情人家又能记得你,这是最大的安慰。家庭生活祥和,也是一种安慰。孩子们能够聚到一块常来看看我,真是一种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