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2年第4期

十四岁时险被打为“右倾”

作者:朝 华    

四十多年前的1959年,是一个政治动荡的年代。那时,我刚14岁,在家乡的一所农业学校上学。
  
  这所农校是在“大跃进’:中由一所普通中学改的。1958年,各条战线都放“卫星”,光家乡所在地区一下子就新办了几所农校。由于生源不足,所以我这个只上过一年初中的农家孩子也进了这个相当于中专的学校。
  在班里,我年龄最小,与别的同学差好几岁,可以说不谙世事,甚至十分单纯,更没有什么城府机心。
  那时候,学校也在政治风浪中沉浮。正常的教学规章被打破了,专业内容一再压缩,政治内容不断增加,学生动辄就被组织起来参加学校和社会上各种繁重的劳动。特别是在教职员工中弥漫着一片沉闷的政治空气,有的教师在57年被打成“右派”,有的受到批判,有的老师情绪消沉;许多刚从学校毕业就被调来当老师的党员和学生中的党团员骨干十分活跃;校党委书记是位“三八”式老干部,没什么文化,但很横,组织那么一帮青年积极分子,批这个批那个,学校的火药味颇浓。
  我记得,那年夏末,学校大门内的两侧墙上,忽然刷了六个油漆大字:树红旗,拔白旗。“白旗”,令人心惊,谁会是“白旗”呢?人人心里都嘀咕着。我年龄小,又是群众,对上面的事知道很少。不过,不久就知道了,学校的老教导主任被打成“白旗”,撤职了。老主任有60岁了,瘦瘦的,一头白发,很儒雅,像个文人,从此,他的背就弯起来了。接替他当主任的是那在墙上刷大字的年轻老师,此后他一直很火。
  我们班的班长是一位党员,年龄长我四五岁。一开学,他就处处表现出一副超尘拔俗的派头,在同学中鹤立鸡群。尤其是每当学校集会时(那时集会十分频繁),他总要利用大会尚未开始的一段时间,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各种政治大道理。开始,我还很佩服他博学多才,有本事,但时间长了就感到有些烦,但人家iE"走红”,也不敢得罪。
  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学生到校外参加劳动后返校途中,他与我同路。在路上,他似乎兴致很好,一路上竟和我聊起了天上的星星,问我这叫什么星,那叫什么星。天上的星星,我大都不知道,就随口说了几个星座名,有的是我随口编的。谁知,就这件事他对我的印象是不诚实,取消了我的团员培养对象资格。以后我才知道,他这种考察人的办法是从前苏联一本小说中照搬的。
  这年冬天,学校同社会上一样,又搞什么整风,让师生提意见。我年龄小,也不了解学校多少事,提不出什么意见。学校领导不断开会动员,讲要畅所欲言,不打棍子等等,学生们有的就开始写大字报了,写得多的人还受到表扬,不写大字报的人渐渐感到有不小的压力。这时,我也就琢磨着写点什么。
  先是给物理老师写了一张。在大跃进中,我和另一位同学也想放个“卫星”:用柴油机改装汽车。在去找他给我们指导时,他给泼了冷水,我便写大字报批判他思想保守,压制学生的创造精神。
  写了一张还不行,我又煞费苦心寻思再写什么。1958年秋天,学校提出小麦要亩产5000斤,让教作物栽培的老师计算产这么多麦子要下多少种子、需多少肥料……结果每亩下种200多斤,深挖一丈多深,施肥二尺多厚。第二年,由于麦苗太密,虽几次拔苗,但仍生长不良,结果每亩只收了200多斤;几位教师搞细菌肥料,全校腾出了好多教室,架上木板,铺上好土,撒上菌种,室。内恒温,学生昼夜值班洒水,结果造出的细菌肥料农民拉走后,据说许多都打了墙。其他还有如造玻璃肥料、建土硫酸厂等,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但都付之东流,学生中有不少怨言。
  此后,我便把这些事陆续写成大字报,贴了出去。由于我写得多,班长还表扬了我。我一时很高兴。此后,经常是白天参加劳动,晚上学习讨论。我年龄小,讨论时有时顶不住就打起磕睡,班长几次批评了我,说我不重视政治,走白专道路等等。
  天气越来越冷,西风漫卷,落叶纷飞。学校的整风活动结束了,有几位老师受到批判,被打为右倾,校党委书记在大会上讲他们是别有用心,同党内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遥相呼应云云。
  这个结果出乎我的意外。我知道,他们也不过是给校领导贴了几张大字报,暗自庆幸没整到自己头上。
  其实,“右倾”的帽子同我擦肩而过。不久后的一天,我的一位当班干部的同村同学悄悄告诉我,班里在研究右倾名单时,班长提了我的名,其他班干部都同意,并报到了学校。只是学校高抬贵手,我才免了一劫。
  听了此情,还是少年的我心中一阵颤栗:世道翻覆,人心莫测啊!从此,我就处处夹着尾巴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