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2年第6期

醉意人生

作者：乔忠延

我不沾酒已经整整十年了。先前虽不贪杯，也还能逢场作戏，吞个三杯五杯，凑个热闹。突然间就患了眼疾，一梦醒来，只觉眼角黑影绰绰，眨巴眨巴，这黑影就跳跃出来，如米粒，如豆颗点缀眼帘。再眨眨眼睛，米粒、豆颗又覆上一重，一重加一重，很快右眼就漆黑一团，光色全无。赶快求医诊治，始知患了眼底出血，血染玻璃体了。要重见光明，需要玻璃体将淤血吸收干净。医生说，要完全吸收干净有个较长的过程。并嘱我，这属于劳损，暂不要看书写字，更忌饮酒，饮酒扩张血管，会导致再度出血。对医生的命令我倍为遵从，若是因酒导致旧病复发，等于自寻愚暗，何苦呢?从此，无论何种美酒，一律忌口不饮，唇齿不沽。
　　我早从书中得知，我国历史悠久，酒史也同样悠久。大约在远古时期，聪明的先祖就有了用野果发酵造酒的尝试。到了商周时代，谷物酿酒已相当普遍。论及华夏文明史，酒史当属其中之一。
　　历代英雄豪杰，似乎都和美酒有缘。且不说张飞，也不论曹操，仅就《水浒传》中那一山好汉的酒兴就令人好不生馋，大秤分银，大碗饮酒，试想，那是多么豪壮的场面?自古以来，不知是时世造英雄，还是美酒造英雄，至少说，少了美酒英雄也就少了几分色泽光彩!
　　武士和美酒有缘，文人和美酒也有缘。多少文人骚客，皆喜举斛把盏，一人醉乡，烦恼皆忘，尘念全抛，笔走龙蛇，浪漫洒脱，口吐珠玑，滔滔汩汩。如此思来，这酒真怪，岂像水酿?岂像窖酵?活活似烈火铸炼，雷电锻造，非如此，哪里来得这豪气，这智识，这华彩!
　　乡下人不说饮酒，唤喝酒。逢年喝，过节喝，婚丧嫁娶喝，生日满月喝，天阴下雨农活闲了，也有吆唤三五要好喝的。我村一公幼时喜诗文，读书未成功名，归里务农后，村上红白喜事自必亲躬，人称账桌先生。天长日久，账桌先生所见所闻，竟成酒论：嗜酒者，“三境”也!每临宴席，划拳行令，频频举杯，吆三喝四，非饮不可，贪杯不止，过量狂疯。或口泻狂言，或手足乱舞，或大呕大吐，或烂泥涂地，曰酒鬼；再者，赴席为酒，人敬即饮，不敬自饮，酒足饭饱，赤面颠脚，摇晃而去，谓酒客；上乘者，至而劳作，体主家之苦心，察全席之事宜，有隙即助，食而不贪，饮而有节，有礼，有仪，人共尊之，称酒仙!
　　城里人饮酒，举目可见。近年来，街头酒家林立，酒幡招展。午晚之时，哪家也是满座，满座宾客都喝得满脸霞彩。描摹这种情状，不知是哪位仁兄妙笔生花，仅用几言几语，就画活为四部曲：酒前——寡言少语；劝酒——甜言蜜语； 喝多了——胡言乱语；再喝——不言不语。实在简约，实在精妙!
　　饮酒风日盛，似乎与酒源有关。多数饮酒，都是公家出钱，城里人尤甚。谈生意，结友谊，迎来送往，无所不喝，弄得好些干部应接不暇。干部戏说，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吃喝，那些地方有困难，有问题，需要我们去工作，我们就是为着解决困难，解决问题去吃喝的。大有赴汤蹈火，万难不辞的英雄本色!群众则尊称这样的干部，是常委(肠胃)通过的，久经(酒精)考验的，优秀(油袖)干部。干部闻言则无可奈何地说，喝伤了肝，喝坏了胃，喝得老婆分开睡，有人告到纪检会，领导说，该喝不喝也不对!这真有些“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了。
　　面对酒风，我似乎该幸灾乐祸，或者标榜自己出污泥而不染的君子风范。其实，此之大谬。君不闻，古之即有“量小非君子”的说法么?走进酒家，哪位不是八两、一斤，这样的量才是海量，才是君子风范。你不饮酒，没有一点酒量，量小还要非君子，无量岂不更非君子了，非君子不是小人又是何物?所以，每每闻言，我尚有自知之明，决不以君子自居，而以小人自惭自愧，反省吾身!终于得之，我此生没有出息，和不饮酒关系甚密。从政难以飞黄，为文难以腾达，不正是缺少酒后的胆识和华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