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2年第8期

沙疗记

作者:陈淀国




  八月的吐鲁番,热得像团火,虽然已是午后四、五点钟,可到处还同开了锅的蒸笼一般。
  车子在土路上疾驰,我贪婪地望站窗外那高挺的长绒棉、翠绦的啤酒花和清水淙淙的坎儿井……。
  这次新疆之行,已经跑了一个多月,几乎每到一地都要听到“沙”、见到“沙”、谈论到“沙”,沙对人们的危害,早在脑中留下深刻印象。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当听说吐鲁番的沙包能治许多疾病时,感到格外新鲜,孩子样的好奇心驱使,千方百计也得去看看。
  边走边瞧,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浓荫蔽日的村庄。两座方圆数百米的大沙丘,金字塔似地高耸在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犹如盛夏的海滨浴场,从沙梁到沙坡,处处挤得满满登登。有的赤胸,有的裸背,都在喷火的阳光下,进行着熊熊的“沙疗”。
  踏着又软又烫的沙地,我兴致勃勃朝顶端攀去。走着走着,忽然间一颗带有盾牌的帽徽映人眼帘,觉得特别亲切,立刻把我吸引过去。
  只见即人,头顶大沿帽,眼戴墨镜,身穿背心,整个腿部全埋在沙里。周围用雨衣、树枝搭了个小凉棚,可是脸上、身上的汗珠,仍在不住地冒。上下嘴唇也都起了白花花的潦泡。不用问,太阳暴晒,沙砾烘烤,干热空气的袭击,一“埋”几小时,难耐的滋味可想而知了。
  我凑过去,蹲下来,无意中发现竟是劳改支队的金政委:
  “金政委,您怎么跑到这儿休假来了!”
  那还是我在南疆一个劳改农场采访时,结识了这位在风雪高原奋战了十八载的老政委。当时,他连着接到老伴儿两封电报,大儿子准备办喜事,催他回河南休假。可是怎么跑到这里埋沙来了!
  金政委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顺手抓起两个鸡蛋,递给我,滔滔不绝地讲话:
  “瞧,这就是在沙里‘煮’熟的,最高温度是在七十来度,因它含水量极少,不会烫坏人。
  这种沙疗治关节炎、坐骨神经痛、脉管炎,灵着咧,怪俺以前没把它当回事。”
  说着,他从家用水壶下边,摸出个塑料皮笔记本,喜形于色地翻开后,递给我,只见上面全是调查、访问记录:
  尼亚孜,男,40岁,阿克苏牧民,患劳损性腰脊疼痛,来前走路需搀扶,沙疗半个月,可独立行走了。
  阿依古丽,女,32岁,石油学校教师,患严重关节炎,被抬到这里,经一个多月沙疗,一次步行40里。
  金政委把毛巾,用力地朝脸部擦了几把,见我看得那么专注,又若有所思地打趣道:“沙子治病,真有点‘神儿’了吧!这是我亲自了解的,保险不会掺杂使假。不过,光听人家说还不够,要想真不知道梨子的滋味,必须亲口尝尝。在这小火炉似的沙堆里泡了十来天,别说,身子骨确实轻巧多了。”
  我一边仔细听着,一边认真看着,当把本子翻回到扉页时,意外地发现了“最后的礼物”五个红笔大字。心里顿时打开扇天窗般明亮,对眼前这位冒着酷暑、忍着暴晒进行沙疗试验的老同志,不由升起一般肃然起敬的感情。他似乎发觉自己的“秘密”露了底,急三火四地取回本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沙土,深情地说起:“我们这个支队,一直担负着看押劳改犯任务,整整十八个春秋,我从准噶尔到塔里木,从叶尔羌到罗布泊,天山南北差不多转遍了,虽然苦点、累点,可早巳习惯了这样风风火火的日子。眼下部队干部要年轻化,这个理咱是通的,四十多的人了,终究不象前些年那么硬朗。不过真要离开这里,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咧!一连这几天总在琢磨,临别时给部队留点什么有意义的纪念呢?不知怎么想到了这档子事。我们执行看押劳改犯的同志,长年累月钻山沟、压梁,时间久了难免有这个‘炎’那个‘炎’的。而这沙子,到处都有,真要能治病,不是既经济以便当,就趁休假工夫跑来试试。请教了老医生,原来这两座沙丘,都含大量磁铁矿屑末。埋沙实际是日光浴、热疗、磁疗的综合疗法。加上沙子的压力,又是很好的按摩……先把这里的奥妙摸清,下去再看看驻地附近沙丘怎样。”
  听了金政委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我不由从他本子里抽出那两封电报,开玩笑说:
  “看来,你这是同老伴‘里应外和’早就策划好了吧!”
  “那倒不是,大儿子确实要结婚,不过早一天、晚一天有啥关系。可眼下正是埋沙的黄金季节,错过今年这个村,就得等明年那个店了,难道不是这么个理儿嘛?哈哈哈
  转眼间,夜幕轻轻撒下。空旷的沙洲上,不约而同地支起一座座五颜六色的帐篷,燃着一堆堆篝火。经过一天烤晒的人们,此刻该是尽情欢乐的时候了。歌声、琴声、说笑声,一浪高过一浪。这会,更是这位肩负重任的金政委,访邻问友,深入调查,筹划这份珍重“礼物”的难得良机。只见他帽上那枚耀眼夺目的金盾,忽儿沙谷,忽儿沙梁,在熊熊烈火辉映下,是那样的明,那样的亮,就象茫茫夜空中的一颗星……。
  噢,难怪呵,那不正是一位热爱部队、关心战士的“老武警”的赤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