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2年第11期
以书画养志养气在静中修神修德
作者:张东室
回想我与傅周海先生相识相交,是结缘于气功。他是气功爱好者(多年的气功修炼,治愈了他的气管炎,冬天不再怕冷,遗传性的高血压也基本稳定了),我则对传统文化的书画艺术很欣赏。我赠给他一本拙著——《意拳气功谭》,他则回赠一副由我撰写一半的楹联:“道谈玄佛论空儒说中庸,门分三家理贯一体;静养气定生慧高功贵悟,平淡自然万法归宗”。
由此,在气功与书画的话题上,我们谈得很投机。我常在其书卷气甚浓的“乳禅斋”中,一边品茶,一边品其书画,一边畅谈气功、养生等传统文化。彼此启发,双方受益,乐在其中。
在我的心目中,是一直将年长自己十多岁的傅周海先生当作好友与兄长。每隔一段时间,虽不见面,但彼此总要通过电话问问对方的练功感受,是否读了什么值得一读的新书,有什么读书心得等等,也算是一种信息交流吧。最后一次见面时,我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叫他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他也感到自己太累,说是真想辞去套在身上的所有社会性职务,找一清幽之地,静下心来读书、修炼、挥毫,以便使自己的书画艺术“更上一层楼”,也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点东西……
说起傅周海先生的书画师从经历,很有一番来头。傅乃浙江萧山人氏,法名觉海,从祖上到他这一辈都信佛。他的父亲傅耀章是萧山县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其父嗜好收藏明清字画,共伯父则与现代著名学者、佛学大师、书法大家马一浮先生是连襟,所以傅、马两家有通家之好。家住杭州的马一浮先生每次到萧山省亲访友,总少不了在他家中盘桓终日。
生活在充满书香气氛围中的傅周海先生,从小就有幸耳闻目睹了不少明清真迹,诸如八大山人、苦瓜和尚、林良、新罗山人、李复堂、赵之谦、任氏三兄弟、吴昌硕等人的书画名迹,感受到了难得难遇的良好艺术熏陶。
在父亲的身教下,傅周海10岁临帖习字。而他的真正入门老师,却是他称之为伯伯的马一浮先生。
上世纪50年代,青少年时期的傅周海由马一浮启蒙步人了书道,并且还从马老处悄悄学了看相之术。70年代初,他又被心仪已久的著名书画家陆俨少先生(原浙江画院院长)收为弟子。
在学书画的过程中,傅周海先生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聪明。他的聪明,在于他能很快领悟到老师的思维角度,并按照这个角度去举一反三。他悟出,学前人要进得去,出得来,要善于变化,即变前人的面貌为自己的面貌。而这个“变化”的基础,就是改变自己的气质,提高自己的品格修养;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像马一浮、陆俨少二位先生常教导的“淡泊名利”,“多读书”。古人说得好:读书可改变人之骨相(笔者注:这里所指的读书,是指优秀的传统经典著作)。陆俨少的治艺格言就是“十分功夫,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作画”。
傅周海先生喜欢读书。每读到好书,总要向友人及学生推荐。如他读了三国时魏人刘邵所著的《人物志》(此书由厦门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室教授、女作家王玫评注,她还著有《六朝山水诗史》一书)后,受益良多,感叹古人识人之深透。他还喜欢读南怀瑾先生的书,对南怀瑾先生的人品学问很是敬佩。
“文革”期间,因“家庭出身不好”而身处逆境、历经坎坷的傅周海先生,无论形势多么险恶,生活多么清苦,他都抱定马一浮先生“书法必先立人”的叮嘱不放。三年在大西北的青海,十年在江西的山区,他经受住了种种考验,也慢慢扩大了自己的视野,在磨难中改变自己的气质,使自己的人生境界得到了升华。他不怕孤独,也耐得住寂寞;他在孤独中坐禅,在寂寞中读书。他甘于淡泊地沉浸于书画之美妙天地,以书画来养志养气。就像达摩面壁九年悟道一样,傅周海先生十几年的书画修炼,使他悟出:在书画艺术道路上,专门去学法不过是小术而已,是匠人之技;而通过书画修炼明心见性才是大道。
除了读书旅游外,傅周海先生还注重于佛学研究与气功修炼。他体会到,气功修炼与学书画一样,应只顾耕耘,不问收获,要去除浮躁气。他说,有的学书画的学生,拜师之后,恨不得一、二个月之内就学到书画“绝技”,成为名扬天下的书画大师。这些人忘了,书画也是一种精神上的修炼,不是单纯的技术上的运作。艺术并非以教为主,而是靠熏陶去培养气质。
生活中,有些人口头上也常说“淡泊名利”,但表现在行动上就是静不下心,浮躁气盛。傅周海先生则不然。他静心读书,以诚待人,古道热肠。他在书画中求乐趣,在禅境中获解脱,以平常心得大智慧。他的生活理念,为任其自然。他常说:矜情未释,何来冲神之墨?书画的基本功不可只讲技术的训练,重要的是修德,心正笔即正。当然,气功更讲重德,德高功亦高。高尚的德,其实就是道的人格化,就是简简单单,自自然然,朴朴素素,圆圆融融。如果时时处处露“德”示人,则无异于舞台演戏,虚伪做作,也就失“德”无“道”矣!他牢记陆俨少先生“存想养气”的治艺精神,所以他的书作重气,畅气抒情,以骨法出风采求得韵,力度内敛,信息量大,禅意甚足。书作以平淡自然,朴实厚重,外柔内刚,笔法多变,线条有跳动感见长;同时用笔浓淡相间,凝炼古朴。他的书作初看不惊人,可是越看越能看出东西来。就如同静心品茶一般,上等佳茗越品越有味道,所谓余香满口,清心安神是也。
傅周海先生不独以书法闻名于世,而且工绘画、工艺。由于他对传统笔墨的潜心研习,很有卓识,故而擅画山水、人物,兼作花鸟,画风清润高逸,笔墨苍浑而显天趣。他的中国画以书入画,画是“写”出来的。
在中国的绘画史上,南宋的梁楷以浓墨粗笔的草书画人物衣纹;元代的柯九思善画竹,他“写干用篆法,枝用草书法”;明代的徐渭则以狂肆豪放的草书写画卷;清代的赵之谦用魏碑笔法去写意;吴昌硕则将石鼓大篆融入画卷之中……以八大山人、石涛而言,如果没有禅宗的哲学思想为背景,没有深厚的书法功力作基础,也就不会有他们蜚身海内外的艺术成就。
一般而言,“写”出来的画才有筋骨;而书画交融才能相得益彰。山水画大师陆俨少生前看了傅周海的书画作品后曾说:“你的画已有自己的面貌了。有人学我,貌像骨子不像;你学我,却是骨像貌不像。你的画得力于书法功夫。”另一位山水画名家何海霞先生看了他的一幅山水手卷后非常欣赏,不禁脱口赞叹道:“像乃师又不像乃师!”
傅周海先生曾对笔者说,古往今来,凡是艺术佳晶皆有“气”,其绝妙动人之处全赖于“气”,无气则无神,无味,无品,又有何艺术可谈?气之中,又以浩然之气为正为纯。他还说,古今书画家长寿者确实不少,一个书画家长寿与否,首先要看其“气”畅不畅,“气”不畅则伤身短寿,“气”畅则健身长寿(笔者以为,除了气血畅通外,有高血压病症者,应多站桩少盘坐;更耍特别注意劳逸结合,千万不能超负荷运转。否则的话,气血冲头,心力交瘁,耗大于养,人不付出,也是会脑溢血突发而损身折寿的,傅周海先生就是一例)。
记得,我曾多次对他说过:你以后的艺术成就,决定于你是否能健康长寿。他点头称是,并说如果齐白石六十岁去世,就不会有以后的艺术辉煌。此话言犹在耳,他却英年早逝,逝于1998年10月20日三秦大地,享年60岁)。谁也想不到,天妒奇才,一位品德高洁、才华横溢、年富力强的艺术家,在人生顺境向他走来时,却突然不辞而别,悄悄离去。也许是生前的话说得太多了吧,他在告别这个世界时选择了“无言”。艺术是很讲究独特的,他连死也不同寻常:远离栖身之家,不要亲人陪伴,没有临终之言。
如今,观其遗作,痛祭好友,总觉得他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他并非遽然逝去,而是像往常一样外出作画去了,讲学去了,评审去了。似乎还能听到他生前留下的名言:形式要旧,观念要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