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1期
梁漱溟的处世养生之道
作者:刘重来
在他95年的人生历程中,在一些小事和故事里,无处不发现在他博学的背后蕴含着养生“处方”。
说起来,梁漱溟从小就羸弱多病。五六岁时,患上了头晕目眩症,发作起来,天旋地转,坐立不稳,苦不堪言,只有卧床不动才能得到安宁。
梁漱溟发育也很缓慢,十几岁时看上去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七八岁时,他看见别的小朋友玩双杠得心应手非常开心,他十分羡慕,一时兴起,也攀上双杠玩,谁知两臂酸软,力不从心,竟从双杠上摔下来,摔得不省人事。从此,他再也不敢参加小朋友的蹦跳踢球等强运动量活动了。有时同班同学们一起玩,往往他只能在一旁观看。由于他不爱活动,却爱动脑筋,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俨然一个“小老哥”,所以连他的长辈们都担心他命不长,活不久。
在十四五岁时,他突然对佛经大感兴趣起来,到处搜寻佛教经典,苦思苦读。20岁时,竟想入佛门,由于家人再三劝阻,虽未能出家,但却开始遵守佛家戒条吃起素来。
当然,他坚持吃素,并不刻板,有一次,他的儿子见他在吃一小碟羊肝,大为吃惊,问起来,才知道这羊肝原来是医生开的治病良药。有时在外就餐,无素菜时,他就只吃荤菜中的蔬菜,以免麻烦人家,但自己绝不动荤腥。这一点也能体现他的为人。即使与毛泽东在一起吃饭,也是如此。
一次毛主席在家里宴请梁漱溟等人。梁先生说:“我是素食者,有一两样素菜就成,但你们吃什么请自便,不碍我的事。”
他吃饭,绝不吃饱,也绝不因食物品种多少和味道好坏而有所增减。他一生未从事体力劳动,食量一生很少,一日三餐饮食总量在230克左右。对于酒是绝少上口的,只因晚年受失眠困扰,时而在临睡前饮一小杯葡萄酒。平时很少饮茶,更不饮浓茶,而且饮茶量少,一天两杯就算多的了。在他50岁生日时,一位朋友一再向他敬酒,他皆勉强应付。有人问他:“先生能饮?”他答道:“平日绝不饮,但亦可应酬,多饮似不醉。吾尝谓:“吃饭是应酬自己,饮酒是应酬人家。”
少吃多动,并持之以恒,这是梁先生的生活规律。他的活动主要有:
静坐
他从小由于“瘠瘦多病”,又爱动脑,因此从年轻时代,就有失眠之苦。1919年,他受蔡元培先生之聘,到北京大学讲授印度哲学。不久,他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不得已只好向蔡先生请假。他来到西直门外的“极乐寺”休养,找到省元老和尚。经他指点以静坐来治疗失眠,效果颇佳,所以就一直坚持下来。1956年他到北戴河疗养,在刘贵珍气功师指导下再习静坐。静坐可无思无虑,全身放松,使身心得到休息。
打太极拳
梁先生从上世纪60年代初开始练太极拳后,兴致一直很高,一招一式,都认真习练揣摩,从不间断。而练太极拳的地方,也不拘泥,庭院、公园、过道他都能静心习练。
散步
他常说:“俗话讲‘人老腿先老’,我现在对此深有体会。腿的衰老比其他器官要早,因此老年人越是懒得动,越是要活动。”他信奉百练不如一散之说,认为人进行各种有套路与规范的锻炼,都必然使大脑处于回忆与思维之中,使人落于被动,惟散步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活动,听之自然,无所思索,处于主动。去公园畅游,是梁先生多年的喜好。北京各大公园都有他的足迹。就是在90高龄之后,除外出郊游需要搀扶外,仍坚持在楼前楼后散步。
自我按摩
这是他数十年来持之以恒的锻炼项目。每天早上5点左右醒来,就在床上进行。他的按摩步骤是:
1.双手搓热两眼,再搓脸,然后坐起,背靠软垫。此法可明目、防感冒、防皱。2.以双手掩双耳,以食、中指弹击后枕部,称之“鸣天鼓”,可防耳聋。3.双腿放平,低首弯腰以双手攀足趾,可以伸腰活动筋骨。4.双手在背后肾腧穴,也称腰眼,上下搓摩,到热方止。此举可生精固阳并防腰痛。5.双手抚两膝,球行揉搓,有利于关节活动。6.以双手拇指按压足三里穴,可以调脾强身体。7.以双手分别摩擦两足底涌泉穴至热方止,可以通肾气固真气。
梁先生到耄耋之年,仍坚持多读多思,笔耕不辍。1987年,他对友人说:“李商隐诗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对于一个九五老人,所剩的日子屈指可数了,但我丝毫没有颓唐、悲凉之感。语云:‘活到老,学到老。’‘生命不止,思考不息’。只要我脑子还能用,我将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上继续走下去,愉快而充实地送走这最后一段岁月。”
梁先生的养生处世之道更得益于他精神上的恬淡无我的境界。他一生光明磊落,宁折不弯,生性淡泊而不趋炎附势,随波逐流。他对名利看得很淡。1986年,他的一些学生表示要给他塑像时,他坚决不允:“吾要明白表示,塑像一举,切不可行,我断然拒绝,吾人在世,只当‘谦虚谨慎为人民服务’,我与同学诸弟共勉之。有违此旨者,非吾门徒。”他常说:“一个人遇事动不动就气盛,发怒,势必肝火攻心;如气盛不得平和不外露,则又积郁于内腑,两者都伤肝劳神,有损健康。所以说气平情淡,自长自消,算得上是人生身心锻炼的一项功夫。”
“文革”时他也未能幸免。红卫兵冲进他的家,不容分说,就翻箱倒柜,撕字画,砸古玩,烧图书。梁家三代珍藏的古书、明清名家书法绘画以及从戊戌维新到东西文化论战的各家手札等文物古籍都被付之一炬。还勒令梁先生每日打扫院里院外和厕所,还要他随时检查交待自己的“罪行”,不许乱说乱动。然而就是在这一片“勒令”、“打倒”、“油炸”的喧嚣声中,梁先生竟然萌发了继续研究东方文化的念头,立即着手撰写起《儒佛异同论》来。他原先已写就的一万余字的手稿及有关资料此时早已化为灰烬,他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和丰厚的学识,白天被批斗,夜晚伏案,奋笔疾书,前后只用了20多天时间就完成了达5万余字的论文。然而天天清晨,他仍坚持散步、打太极拳。“文革”虽然轰轰烈烈,口诛笔伐虽然气势汹汹,但并不在他心中。
1974年,在所谓批林批孔运动中,梁先生在全国政协的学习会上拍案而起,公开表明自己“不批孔,但批林”的态度,还为孔子辩诬,秉笔直书,写了一万字的《我们今天应该如何评价孔子》的文章,并作了长达8小时的发言,呼吁对孔子要一分为二,不能全盘否定,结果又招来对他的批判斗争。但他心情平静,冷眼相对。1976年3月28日他给友人信中说:“我以拒不批孔,受到孤立。但我的态度是独立思考和表里如一,无所畏惧,一切听其自然,我身体精神并佳,虽年纪八十有三,仍然像六十许人,可以告慰远方朋友。”在对他长达7个多月、大大小小100余次批判会中,他每会必到,洗耳恭听,但却坚持己见,声言“三军可夺其帅也,匹夫不可夺志”。真是铁骨铮铮,大义凛然。
这是一种无我为大,超然物外的胸怀。
他给儿子写信时谈到自己身处险境时的心理:“《人心与人生》等三本书写成,我乃可以死得;现在则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国大局以致建国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他把生与死,与国家命运联系在一起,正如他的孙子梁钦东所说:“祖父一向把‘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看作自己的使命,未完成当努力奋斗时绝不轻生;在他认为自己已经衰老,不能再为世人多做贡献时也绝不贪生。”
梁先生的一生,可以用“无我”概括。他的儿子对此有很深的感受:“人的心思和活动往往为达到一己的某些目的所驱动,而从先父那里是无所图,即无我。我以为他一生为之忙碌的许多事,都只有用‘无我’二字才能理解。”他应人之请题字时,常常写的是“无我为大,有本不穷”八个字。正因为他有恬淡无我的心境,因此面对名利荣辱,都能有一个平衡的心态。梁先生常说:“情贵淡,气贵和。惟淡惟和,乃得其养;苟得其养,无物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