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5期
永不悲伤
作者:毕锦云
就是那年,我和父亲种了四五亩地的麦子。麦子籽粒饱满,成熟得很好,可到了收割期,老天却下起了没完没了的雨。我们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了。父亲不甘心,挥着镰刀到雨里抢了几捆麦子回来,在屋子里晾着。屋子被麦子占满之后,雨仍没有停。趴在地里的麦子全部发了芽。那天我赤脚站在麦地里,刺鼻的烂麦秸气味叫我掉泪不止。父亲拍着我的肩膀说:“秋天如果收成好,这一年吃饱饭还是没有问题的。”
到了秋天,我们的麦地里仍然积满了水,蛤蟆在里面怪叫着。父亲准备的黄豆和苞谷都没种下去。待麦地稍干,父亲撒下了绿豆。绿豆被淹后,父亲又播下了菠菜。那一年我们收获了菠菜。村里有很多人家和我家一样都收获了菠菜。我们一家人和家里的猪羊一起大口大口地吃着。那天我端着满满一碗菜,嚼着嚼着眼泪便出来了。我问父亲我们能不能不吃菠菜,父亲说我们家有土地,有人力,还愁明年吃不上粮食吗?
到了下一年,天气、人力都很好,可是我们家的牛却暴病而死。就像家里有谁倒下了似的,我们都很伤心。父亲习惯了天一黑就到牛栏去牵牛回屋,到牛栏边才想起牛没有了。那年夏末,我和父亲腰里系着一根绳拉犁耕地,母亲在后面扶着犁子。我们就是这么耕种完了那几亩地。可我们地里的庄稼和别人家用牛耕种出来的庄稼一样好。秋天,我们收获了几大堆粮食,父亲用那只粗陶大碗吃着饭,一顿能下去两三碗。吃饱了饭,我便想念那头牛。想那头牛,我便神色黯然。可父亲说:“有牛没牛我们都能干得一样好,我们都有粮食吃。”
那年冬天,母亲得了晕病。有一天她朝粮缸里倒苞谷时,整个人像一间老房子似的趴了下去。我们都围着她哭,母亲醒后说:“我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身上又没有缺什么少什么的。”
既然死都不足悲伤,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