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8期
庄子:人生的目的就是养生
作者:张京华
《达生》:“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 《外物》:“静然可以补病,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以上的文字是说,保养形体首先必定要有物质上的供应,但物质上的供应有余,而形体却没能得到保养的事,也是有的。维持生命必定要不离开形体,而形体没有离开,生命却已经死亡的人,也是有的。人不懂得道,活着就没有意义,活得再久,虽生犹死。世上的人以为保养好形体就足以保存生命,但保养形体却不足以保存生命,世上的人不是盲目可悲吗!病,《说文解字》:“疾加也。”病与疾同义,但病比疾更为严重。疾病本有过急、过甚的意思。 ,郭嵩焘解作闭目养神。非,《玉篇》:“隐也。”遽,意为急躁。清静可以补助疾病,闭目养神可以减轻衰老,安宁可以止息急躁。不过,这些都是使人劳累的做法,是隐逸的人所不过问的。普通的人怎样做才符合时尚,懂得道的人并不留意。捕鱼的荃,捉兔的蹄,表达思想的语言,都是达到目的的工具。目的达到了,工具就被忘弃了。使生命具有意义是目的,养形只是工具。
庄子认为,养生并不完全等同于养身,形全生未必存。同样,形不全生也未必不存。他举例说,有残疾者形不全,但并不妨碍他对于道的追求。道的得失与否,不在于形的全与不全,而在于意的达与不达。形体是外在的,而意是内在的,所以说是游于形骸之内。意又解作心,身如槁木而心如死灰。道的得与不得在于意的达与不达,形虽不全而达于意,即得于道。
庄子把养生和养形区别开来,对人生意义的理解由此上升到了更高的层次。一方面,人的诞生是道的委托,生命一经出现就表现为遵循生命自身生的法则的存在形式;另一方面,具体的个性原则同时又要不脱离开道,不脱离开宇宙万物的整体和统一性而独立存在。对于人来说,生如得,死如丧,“死生亦大矣”(《田子方》),是人生第一大事。而对于道来说,生死如来往,生与死都是道的常规运动的表现。
《大宗师》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养生主》说:“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外物》说:“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
道赋予我形体,是通过我有所寄托;使我成长,是要劳动我的筋骨;使我衰老,是为了让我得到宽逸;使我死亡,是让我休息,得到解脱。道让我好好地生,同时也就是让我好好地死。我出生,是因为偶然碰到了我;我死去,是顺从万物不断运转的秩序。生的时候,在人世间虽然有君臣之分,有人做君主,另一些人做臣子。死了以后,在道面前,就再没有贵贱之分,不能互相役使。“时”,就是偶然、时机、时遇,不论是个体生命的诞生,还是个人在社会生活中的富贵贫贱,身世地位,都是在道运行的必然性之下的偶然和时遇。而人对于生命的态度,就应该是依循这个必然。遵从于道,安于其偶然,顺从其必然,就叫做“安时处顺”。
《至乐》:“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列御寇》:“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
庄子的妻子死了,庄子不但不哭,反而鼓盆而歌。惠子认为不应该,庄子说:“我的妻子,推察起来,开始并没有生命。不但没有生命,而且没有形体。不但没有形体,而且没有形体产生的气候征兆。在浑沌混杂之中,逐渐酿成了产生形体的气候征兆,进而具有了形体,进而具有了生命,进而又有了现在的死亡。生生死死,如同春夏秋冬的交替运行。推察起来我的妻子本不是我的妻子,不只她不是我的妻子,而且我自己也不为我自己所有。现在我的妻子死了,她人已经安静地回归浑沌混一的初始状态,躺在天地万物的大房子里,如同秋去冬尽,等候春天重新来临。而我却嗷嗷地在她身后痛哭,我自以为是我不懂道理了,所以就又止住不哭。”庄子临死,弟子打算厚葬。庄子说:“我死后就又回归于天地之初。我是要以天地作我的棺椁,以日月作我的连璧,以星辰作我的珠玑的。万物都为我送葬,我的葬仪是十分周全了。”
生生死死,就像来来往往,就如同春夏秋冬四时的更替。生并不是获得,死也并不是丧失,生并不比死具有更大的意义。倒是死比生更具有回归万物、更新再造的可能,因此更接近于道,由道所任意委托差谴。无为首领,生为脊背,死为尻尾,死生存亡为一体,这就叫做“生死如一”。生死如来往,死是回归于万物,是为道之大用,这就叫做“视死如归”。人生和宇宙万物一样,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循环往复,生化不休,生生死死,出于道而又入于道,这就叫做“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庄子以生死诠释养生观念,让人把自己的有生之命看得轻淡一些,这样才能更容易地融于自然之道,这样才能长生,即使不长生,也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