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故乡的早茶
作者:王 涛
至今仍然记得读过汪曾祺的一些乡土散文,尤其回味着他的那篇《吴大和尚和七拳半》,其中有一段优雅的文字令我深感无比亲切:“我的家乡有‘吃晚茶’的习惯。下午四五点钟,要吃一点点心,一碗面,或两个烧饼或‘油端子’”。可是,在我的故里人们的习俗却恰恰相反,至今乐此不疲地“吃早茶”。
早茶,顾名思义,一般是指早晨起来去“茶馆”饮茶。其实,我的老家根本没有像南北方那种专门卖茶水的“茶馆”,可人们在习惯上只管叫“酒店”为“茶馆”,大概是因为这“吃早茶”习俗的缘故罢。当地人一般概念上习惯于把早点叫作“早茶”,尽管大多人早饭中并没有茶,且许多人家早上不做饭,喜欢到早食摊上买现成的。所以,天刚放亮,这街面上的道旁,大大小小卖早点的摊铺就张罗开了,油条、豆浆、烧饼、包子、面条等等,但这些一般都是买回去享用的。
说起“吃早茶”,有人很疑惑:茶也叫“吃”么?其实它作为一种民俗事项,具有鲜明的地域性、传承性和独有性。不知从何时起,这里的人们就形成这样的习俗,早晨或上午,三五好友知己或接待的团体,一批一批地去大大小小的酒家吃早茶:若逢休闲日,都是一家子成员扶老携幼倾巢出动。
其实,这“早茶”,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要看是何种的场合接待何样的人物。在当地“吃早茶”的茶叶并不十分讲究,但吃早茶的程序却是不可颠倒的。当然,最简单不过的是自家人,一般都是视“吃茶”的人数,来上份量不等的“拌干丝”和几色点心。尤其这当地的拌干丝,不似扬州等地的那种用豆腐干,而是挑选当地绝好的“卜页”,厨师凭精细的刀功切成如丝线状,再选用青蒜、香菜、药芹、茶干丝、酱制生姜、开洋虾米等应时菜蔬为辅料:若要讲究色调,亦可用青红椒丝点缀其中,经开水反复>中烫,沥尽水分,淋上麻油、酱油加糖拌匀即成。它简单易行,充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极具大众化的品质,所以至今不入主流菜系,也不见南北食谱典籍,却令乡人食之不疲,形成当地特有的饮食文化精粹。
考究一些的,就要点上一盘淮扬菜系中的看家菜——“煮干丝”。用去了油的鸡汤煮,鸡汤要多,灶火要大,顾名思义为“大煮干丝”。曾见一处酒家的厨师制作“大煮干丝”,他用旺火大煮干丝,临装盘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将干丝和各式配料捞出,沥去汤汁,先放在一只不大的碗里以成形,再将碗中干丝倒扣在一个浅浅的汤盘里,掀去小碗,淋上锅中原来的汤汁,衬以烫熟的小青菜叶,点缀一抹香菜。上桌时,卜页丝细如棉线,再以那些白的嫩笋、红的火腿、黄的虾米、绿的香菜相陪衬,十分诱人。此菜鲜香扑鼻,汤汁的鲜味渗入到极细的干丝中,丝丝入扣,然不见一滴油花,无一毫豆腥,乃脍不厌细的代表作。
若是要提高接待档次,可不似这样简单。除了有拌、煮这两色干丝外,还有三丁包子、蒸虾饺、千层油糕、翡翠烧卖等各式点心:若是碰上本乡本土外出回乡的游子,主人会叫店家买来当地特有的“米饭饼”,用米饼包着刚出锅的油条,别有一番香、糯、脆的乡土风味。再考究些,做东的主人会捧出数瓶好酒,一干人开怀畅饮。故里乃水乡泽国,自来习于水性,这十分考究的“早茶”食事,多以烹饪水中产物之爆、煨、煎、炸、炒、焖等为见长,大多体现在春鲜、夏淡、秋爽、冬厚上。可不管如何翻新,以“变”为长,惟独“吃早茶”中干丝之拌、煮是不可或缺的。
来吃早茶的人,无论是否相识,只要捧起茶杯,掇起筷子,就能拉开了家常。不管风雨声,沉浮事,还是上至国家大事,下至鸡毛小道,都可成为话题谈资。粗茶细喝,细茶粗喝,茶越喝越淡,情却越谈越浓。“北人不解南味美”,人们在温馨愉悦的环境中“吃早茶”之余,品尝的不应当只是一道民俗“风景线”,更应当品味出这蕴涵地方区域文化细胞的人文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