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9期

音乐人来没有孤独过

作者:一 冰




  我学拉二胡是在16岁的时候,相对于以专业演奏为生的人来说,这个年龄已经算是很晚了。好在我只是业余爱好,所以又拉到一个16年,还是长进不大。但这也不能全怪我不努力,在这期间,我要工作,要谈恋爱,要结婚,要生子,要赡养父母……生活的压力,把拉二胡的爱好,推到了若有若无的边缘。
  第二个16年过去了,我才像一条沉闷天气里的鱼,浮到水面上换了一口气。这时,我的人生已经由“生存”转向了“生活”,我可以有时间认真地拉拉二胡了,同时我也和大多数附庸风雅的人一样,要用“业余艺术”来提升我的品位。
  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认为,我的二胡拉得不好听,是因为我的二胡不好。我的二胡还是十年前买的,才花了300多块钱,这个价格,显然也是业余级的二胡,我拉了一下朋友的专业二胡,声音果然就好听多了。于是,我就又花了5000块钱,换了个专业的;我还投资请了最好的老师,进行最严格的训练。可是又是几年过去,我还是感觉自己没有丝毫的长进。
  有一天晚上我走在街上,忽然听到二胡的声音。那淳厚、绵长、婉转的音乐,一下子吸引了我。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谁在放碟片,可后来听到中间还有反复的停顿和重复,这才知道,那是有人在练琴。我循声走去,在一个市场里,只见一群人端着饭碗围住一个中年汉子,琴声正是从那中年汉子手里传出来的。
  等他拉完一曲,我跟他搭话,一听我也是同道中人,他连忙递过二胡,让我也拉拉。我接过他的二胡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把二胡是街头地摊上卖的,十块钱一把,真没想到,那么专业的演奏居然是从这样业余的琴里拉出来的!
  后来我知道,中年汉子是湖北罗田人,他的家乡有拉二胡的习俗,他从四岁就学拉二胡,现在在本地做中药材生意。一来二去,我跟他混熟了,就向他讨教。他问我:“你经常在哪里拉琴?”我说:“在家里,一直在家里。”他又问:“从来没有在外面跟别人一起拉过琴?”“向老师学的时候跟老师在一起拉过,不过很少。”他摇了摇头,抚摸着我的二胡,说:“从你的琴也看得出来,它也很少跟人交流,它是一把孤独的二胡。唉,你应该知道,音乐从它诞生那天起,就没有孤独过。”
  “孤独?”我愣住了。我一向是个外向的人,喜好跟人打交道,还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呢。他认真地对我说:“像所有的音乐和乐器一样,二胡是有灵气的。什么是灵气?也可以说是二胡的灵魂,也可以说二胡也是个活着的人。即使从科学道理上讲,我说的灵气也可以解释:因为在演奏时,二胡不应该是孤独的一样乐器,它不但要和主人交流,同时也需要和听众、和其他的乐器交流;它不但有自身的振动,还要接受其他乐器的声音,声音转化为外来的振动,自振和外振结合,时间长了,二胡才会发出最好的音乐来。‘琴瑟相合’,就是这个道理;还有,为什么阿炳的琴拉得好,成为举世无双的经典?是因为他是为别人拉的,他是为欣赏他音乐的人拉的,琴、演奏者和观众是交融的。而一个人在家独奏时,就没有这种氛围,就不能激发二胡的灵气。”
  这一番话,我仿佛听天书一般。他又问我:“世界上最美的音乐是什么?”“是天籁!”我毫不犹豫地说。他一拍手,说:“对,是天籁!可天籁也不是独奏,而是交响!明天我去山里进货,你如果有时间就跟我进山一趟,听听天籁之音。”
  次日,我跟随他进了山。我们在深山里呆了整整一天,就是为了倾听大自然的声音。是的,天籁不是独奏,而是交响!也许你只听到了几声啁啾鸟鸣,也许你只听到一阵小溪的喧闹,也许你只听到一个人在唱山歌……但它们美丽的声音有着强大的背景:那是风的传送,那是雾的播散,那是万千小虫的呢喃;而且,不仅仅是动物,还有植物和其他生物,那些亿万生灵的生命的呼吸声,它们交相辉映、彼此唱和,组成了这美妙的天籁之音……
  我突然明白了,音乐真的不孤独,我们所感受到的音乐的美,乃至所有艺术的美,都是一种交流的美,是一种沟通的美,是一种和谐的美,美是由很多人来共同谱写的,它不是一个人可以创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