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1期

与嗜酒仙人共享唐代酒文化

作者:霍明琨




  在《太平广记》所收录的唐五代小说文献中,唐代的仙人都喜欢饮酒,酒肆是仙人常常出入的场所:《太平广记》卷三十五引《仙传拾遗》中《冯大亮》一文中写道,冯大亮家置酒肆,经常“有樵叟三五人,诣其家饮酒,常不言钱”,这几个樵叟就是隐形混迹的仙人。卷三十九引《逸史》中《刘晏》一文,写刘晏寻仙,在长安市肆间得知“常有三四老人,纱帽柱杖来取酒,饮讫即去”,随后他遇见的这几个仙道果然“引满饮酒,谈谑极欢,旁若无人”。卷四十引《逸史》中《章仇兼琼》一文,写章仇兼琼尚书镇西川时,有一个卖酒的经常看见“每有纱帽藜杖四人来饮酒,皆至数斗”,“谈谐笑谑,酣畅而去”。原来这是太白酒星,“仙格绝高,每游人间饮酒,处处皆至”。卷四十五引《原化记》中《王卿》一文,写在郢中开酒肆的王卿,店近南郭,每至节日,经七郭而去。如是数年。卷四十四引《神仙拾遗》中《穆将符》一文,写长安东市酒肆姚生,与“好饮酒,高闲傲睨,人莫能测之”的神仙穆将符友善,“时往来其家,则饮酒话道,弥日累夕”。
  唐代神仙小说中关于酒肆众多的描写,也是当时社会生活的一种反映。唐代和宋代是我国酿酒技术最辉煌的发展时期。唐代安史之乱之前,国泰民安、疆域辽阔、经济增长,粮食产量显著提高,人均粮食占有量由西汉的400多斤上升到700多斤。粮食的丰富,为酿酒业提供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唐初光禄寺曾调集名酒产地郢州的酒匠入宫主持酿酒,唐太宗甚至在宫中引进了西域葡萄酒酿造技术,亲自酿酒。唐朝前期,酒可以自酿自饮、自酿自销、长途贩运或专门从事销售。酒作为一种商品,只要交纳市税就可以自由经营。酒的买卖主要在当时长安的商业区东市西市进行。尤其是西市中酒楼、酒肆、酒垆繁多。“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盛况非同一般。所以在上文描述中,无论城市乡村,酒肆林立,人流穿行。而神仙小说中投射了人间的影子,自然酒垆、酒肆就成了仙人们乐于驻留休闲的场所。
  仙人们乐于寻酒酣饮,卖酒者又往往“不急于利,赊贷甚众”。连神仙也动辄“积债十余石”,甚至经常“饮讫即去”,无意付账,好在酒家有时也乐于免费接待宾客。这种情形实际上就是唐代酒业发达、酒价低廉的一种反映。当时一些乐善好施之人往往自己酿酒,招待客人。玄宗时京师商人王元宝每遇大雪时,“自坊口扫雪,立于坊前,迎宾就家,具酒暖寒。”“开元中,天下康乐,自昭应县至都门,官道左右,当路市酒。亦有施者,为行人解乏,故路人号为歇马杯。”姚合《晦日宴刘值录事宅》诗云:“城中有酒家家醉,唯有君家酒送春”,描写的就是这种酿酒、饮酒十分普及,互相赠酒的情形。
  在酒政方面的规定上,不同于汉代的禁止群饮,只有赐醣时才能聚众合饮的规定。唐代不禁群饮,且多次赐酗。在唐太宗、武则天、唐玄宗期间,赐醣51次,而禁酒只有两次。杜甫在诗中回忆开元盛况时说:“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斑斑,男耕女桑不相失。”在这一物资丰盈,人民生活相对稳定的背景下,民俗重视饮酒。“宴会宾客必备酒,无酒不成宴;祭祀神灵祖先必有酒,无酒不显诚;婚丧之仪必有酒,无酒不隆重;迎亲送友必有酒,无酒情不浓;逢年过节必有酒,无酒节不乐。三月上巳节要饮酒,端午节要饮菖蒲酒,九月九日登高要饮菊花酒,寒食节要饮寒食酒,腊月要饮腊酒,大年三十要饮守岁酒,正月初一要饮新正酒,祭扫坟墓要奠酒,祝寿要用长寿酒……凡此等等,不胜枚举。在如此浓厚的酒俗中,酒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
  在此世风影响下,唐人普遍酷爱饮酒。“野人何所有,满瓮阳春酒”,“谁家无春酒,何处无春鸟”说的是家家都可酿酒,都在酿酒。“无人不沽酒,何处不闻乐”则是说不仅家家酿酒,而且人人洁酒。李白《月下独酌四首》中云:“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黄泉。”肯定了爱酒是天经地义的事,无可非议,李白这一看法,能够代表唐人对酒的态度。在他们眼里,酒在人们生活中最为重要。
  “万物不如酒,四时唯爱春”,已经世俗化。人性化的仙人自然不能免俗,《太平广记》中描写唐代道教仙人的小说中,很多仙人与酒形影不离:宋玄白“嗜酒”、王子芝“好养气而嗜酒”、唐若山所遇老叟“好肥鲜美酒”、八仙“嗜酒贪饕”……唐代小说中的神仙不仅好酒,而且对于酒,不是像闻一多先生说的“少许琼浆玉液”便罢,而是贪杯豪饮、酒量惊人:玄真子“饮酒三斗不醉”,罗浮先生轩辕集则饮酒“百斗不醉”,也有很多神仙“醉于城市间”。
  酒在中国文化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具有多方面的功能。饮酒之乐,不仅表现在生理的快适方面,而且主要表现在精神的愉悦方面。曹植在《酒赋》中说:“质者成文,刚者成仁,审者忘贱,窭者忘贫。”《庄子·达生》中写道:“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心中,是故物而不慑。彼得全于酒。”这里突出强调了“神全”作用。当一个人摆脱了现实的各种束缚之后,人的精神就真正得到舒展了。“酒蕴天然自性灵,人间有艺总关情”:“剧谈恰野逸,嗜酒见天真”;“若非酒杯里,何以寄天真”。酒中蕴含天真自由之性,“因此杯中物,能沃烦虑消,能陶真性出。”保持真性,才能成就人之全德,“身外皆虚名,酒中有全德”,所以唐人很自然地将酒与全真保我的仙人联结在一起,“仙人酿酒熟,醉里飞空山”。他们希冀像仙人_样保持真纯之性,保持高尚的节操,与浑浊的俗世划清界限,“狂歌放饮浑成性,知道逍遥出俗笼”,“但存物外醉乡在,谁向人间问是非”。只有挣脱俗笼,才能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此处相逢倾一盏,始知地上有神仙”。
  酒中有如此之乐,人们宁愿“终日饮醇酒,不醉复不醒”,“醉酒一千日,贮书三十车”。只有酒后大醉,才可极尽酣畅、真情袒露,就连神仙也会因酒醉随性而为、狂态毕现。
  《太平广记》卷三十三出《续仙传》中《马自然》一文写道:仙人马自然醉后坠溪,“经日方出,衣不沾湿,坐于水上而言日:‘适为项羽相召饮酒,欲大醉,方返。’溪滨观者如堵。酒气犹冲人,状若风狂。”卷四十出《续神仙传》中《许叻》一文写许防醉后作诗:“阆苑花前是醉乡,踏翻王母九霞觞。群仙拍手嫌轻薄,谪向人间作酒狂。”仙人的酒后狂态与豪饮大醉的世人无异。
  唐代的酒文化如此发达,人们不仅嗜酒剧饮,而且也很懂得品酒之道。喝酒要喝个好味道、酒浓味正,乃饮酒者之最低要求。“赫赫谁垆肆,其酒甚浓厚”,“美酒浓香客要沽,门深谁敢强提壶”,“多沽味浓酒,贵买深色花”,说的就是唐人对浓烈之酒的喜爱。《太平广记>卷四十六《王子芝》中,樵仙与好酒的王子芝共饮,情投意合,就为他拿出了“甘醇郁烈,非世所俦”的绝美好酒。唐人不仅喜欢酒味浓烈,同时还要酒香醇正,“酒味既冷冽,酒气又氛氲”才好,《太平广记》卷三十九《崔希真》中,崔希真请老仙人饮松花酒,老人嫌酒味苦涩,以仙药置于酒中,酒味顿时甘美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