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2期
做个普通人——怀念我敬爱的恩来伯伯
作者:周尔均
内战即将爆发,伯伯要我留在上海读书
在侄儿女辈中间,我有幸较早见到伯伯、伯母,并聆听他们教导。抗战期间,父亲周恩跟随恩来伯伯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工作,家中生计无着,母亲便带我到江苏高邮外祖父家寄居。
1946年抗战胜利,我初中毕业,还不满14岁,没钱上学。听说伯伯、伯母为国共谈判的事到了南京、上海,我就千方百计找到上海思南路中共代表团办事处。伯伯、伯母见到我很高兴,关心地问长问短,我便提出要求:跟他们去延安干革命。伯伯、伯母说:“你的志向很好,这件事我们要商量一下。”期间,他们虽然为国共谈判的事日夜操劳,但还是挤出时间专程到我寄住的亲戚家看我。过了几天,伯伯、伯母把我找去,慎重地说:“我们商量了,你还是留在上海读书,等待形势的变化。”他们给我留下钱和衣服,尽管当时伯伯自己的衣服也很少。就这样,我到1949年6月高中毕业、上海解放后参加了人民解放军,1955年才又同伯伯、伯母见面。
一次,我同伯伯的义女、孙炳文烈士的女儿孙维世谈起这段往事,维世大姐深有感触地说:“爸爸、妈妈对烈士子女和对自己的侄儿女辈,在感情上都是一样的,但他们对烈士子女的照料,比对你们的照料更周到。在战争年代的危险环境中,他们把能够找到的烈士子女,送到延安或苏联学习,其中有的烈士子女还是他们派人从敌占区找到的。抗战胜利后,你们到上海找到了伯伯、伯母,在内战即将爆发的情况下,他们却把你们留在了当地。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们对革命后代的爱,实在是一种光明磊落的爱。”
爱人调到北京才知道,我有个总理伯伯
上世纪50年代,我和后来成为我夫人的邓在军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由相识而相爱。但我遵照伯伯、伯母的教导,并没有把我与总理的亲属关系告诉她,直到1955年她调到北京时才知道。
伯伯、伯母派人把在军接到西花厅相聚。刚见到总理,在军有些紧张。伯伯问她家庭成分时,她更是紧张地错答成了“地主”(其实是煤矿工人)。伯伯安慰她:“人是无法选择家庭出身的嘛。我也出身在封建大家庭,但每个人的道路可以选择,我就背叛了自己的家庭。”
后来,伯伯、伯母留在军吃饭,他们平时用餐就是两菜一汤,那天他们特地嘱咐厨师加了一个菜,主食是大米掺小米的“二米饭”。他们说:“现在条件好了,但不要忘了‘小米加步枪’的战争年代。”在军注意到,伯伯添饭、盛汤,都是自己动手,不让别人帮忙。
那天,伯伯曾特地嘱咐在军:“不要因为伯伯是国家总理,就自认为有什么特殊,更不要把这个因素掺杂到你们的恋爱关系中去。爱情和婚姻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一定要注意不断地改造自己。”
伯伯的话,在军一直铭记在心,成为她此后人生道路的指南。后来,在军在电视事业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伯母高兴地称赞她:“在军是个自强的孩子。”
伯伯请我俩看运动会
一次我出差到北京,同在军一道去西花厅。伯伯看到我俩特别高兴,送给我们两张工人运动会开幕式的票,反复叮嘱我们:一定要到场,一定要看完。
我们去了体育场,可有些体育项目不是很感兴趣,又有些事要办,便提前退场了。
第二天再去西花厅,伯伯一见面就问我们:“看到毛主席了没有?”我俩惊讶地说:“没有啊!”伯伯连连叹气:“你们这些孩子,就是不听话。”伯母赶快向我们说明,那天运动会毛主席要出席,因为工作,中间才能到场。伯伯遵守纪律,不能提前告诉你们,又想让你们有一个见到毛主席的机会,所以特地嘱咐你们要看到底,不要退场。我们听了自然后悔不已。伯伯又细心地问我们退场后票是怎么处理的,我们说,门口等票的人很多,送给他们了。从这件小事,我们深深体会到,伯伯、伯母对毛主席的尊敬,更深深体会到他们对后辈的关爱。
伯伯在国务院会议上两次做检查
伯伯不喜欢用不必要的清规戒律束缚自己,更反对脱离群众。我俩在西花厅陪他散步,他常常不带警卫,从后门直接走到大街上、人群中。他还搭乘过公共汽车,同群众亲切交谈,了解情况。
伯伯、伯母教育我们:“好事要先紧着群众。”
上世纪60年代初期,伯伯秘书在他外出期间简单修缮西花厅的事,他少有地发了火。生气的伯伯住在钓鱼台临时住所坚决不回去,连陈毅老总也劝不动。我去钓鱼台看伯伯,劝他说:“伯伯,你教育我们爱护国家财产,西花厅这个房子已经相当破旧,这是历史文物,简单地维护一下,也是保护国家财产,从这个意义上讲也没什么大错,您别生气了。”伯伯说:“你讲的也有一定道理,但你要懂得,我是国家总理,如果我带头修房子,下面就会跟着干,还有副总理,还有部长,这样一级一级地下去,不知道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西花厅这样的房子,不用装修也很好了嘛。我们国家现在还穷嘛,很多群众还没有房子住。”他问我有没有读过杜甫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我说看过,背诵了最后两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伯伯说,你再重温一下这首诗,就会明白我为什么生气。后来,在大家的劝说下,伯伯让秘书把新换的床还回去,吊灯拿下,窗帘摘掉,才搬回西花厅。他在国务院会议上两次做检查,都是检讨自己,一字未提经办的秘书。
今年,将是恩来伯伯诞辰110周年,1998年,我和在军为纪念恩来伯伯百年诞辰,摄制了《百年恩来》,期间,采访400多位中外人士。在军和我常说,拍完《百年恩来》后,深深感到我们过去对伯伯的伟大人格了解得太少、太肤浅了。恩来伯伯和颖超伯母从来只愿做一个普通人,绝不把自己当大人物,也从不愿进入史册。可以说,周恩来是一位不愿成为伟人的伟人,正因为他不愿成为伟人,却因此成为伟人中的伟人,他的伟大人格,感动着一代又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