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5期

耄耋老人话养生

作者:崔普权




   采访著名学者周汝昌先生,心中似乎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他虽然身体还可以,但却耳朵失聪、眼睛也近乎失明。
  走进周汝昌先生的书房,见他背对着门正伏案工作,对我的到来充耳不闻。周汝昌的女儿走过去在他耳边大声喊道:“客人来了。”他抬头用一只手搭在耳边问:“你说什么?”转过身看见我,笑了,迎上来握住了我的手说,“不好意思,我耳朵不好使了。”“没关系。”我说:“我可以用纸条提问题。”他女儿说:“用纸条恐怕也不行,他一只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另一只眼只有0.01的视力,只能算是半只眼。”我不由望了望他书桌上写的东西,满是字,可我几乎认不出。周汝昌的女儿又说:“他的字只有我一个人能认。”
  我坐下后,开始为自己发愁,我不知用什么方法和他交流。其实这种担忧是多余的,因为先生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采访对象。他让我坐在沙发上,自己顺手拉了只小椅子,面对面坐下来,膝盖刚好顶住我的膝盖。他说:“你问吧,你可以在我耳边嚷嚷,我基本上能听到。”这样,我一下就放松了,这哪里是采访,是一次名副其实的促膝谈心。
  既然是谈心,我便把事先准备好的采访提纲扔到了一边。我问:“您的耳朵是什么时候听不到的?”
  “那是1954年,我奉调回京,住东城北面门楼胡同。我住正房,南有大窗,北有小窗。一日,天降大雨,电闪雷鸣,我正站立窗边看雨,冷不防一声霹雳,一条火龙从北窗入,又从南窗出,这条火龙从我左耳边走过,相距不过一寸,我当时只觉得天崩地裂,脑袋嗡的一响,天地便一片寂静,从此非有雷鸣般之声我是听不到的。你想有龙从耳边过,我不‘聋’才怪呢!”听了老人的叙述我不由露出惊异之色,望望先生的女儿,想从她那里得到证实,她笑了笑说:“这只是一个原因,和小时候得病也有关。”
  我又问:“您的眼睛又是怎么失明的?”
  “由于长期搞研究工作,用目过于疲劳,1974年忽然两眼要失明,周总理闻知后亲切关怀,指示人民文学出版社给周汝昌一定要找个好医院,不能让他失明,后来找到协和医院最有名的大夫给我治疗。我现在还剩下这半只眼,要感谢周总理,感谢那个眼科大夫。眼睛总算没有彻底失明,可再也不能做编辑工作了。”
  周老的女儿说:“想起这些往事,我便十分伤感,父亲付出的太多太多,而我们却无法分担他肩负的重荷。那一段难忘的岁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记得我从外地请假赶回北京,见父亲躺在病床上,双目包扎着,只能平卧。但父亲仍然丝毫不懈怠,他让我给他读意见签,读原稿。并口述处理意见,由我代记代补。这些内容当时对我来说十分生疏的,就像天书一样,只能父亲说什么,我记什么。后来为核校样,我又连续工作了41天,每天早中晚三班,常至午夜方休。”
  “和父亲一起工作,既要给他当‘眼’,又要给他做‘耳’。他的耳背是‘闻名’的,张中行先生曾调侃地说他是‘打雷听不见’;张老的门生则说得更诙谐‘耳边悄语,六楼都可以听见’。这些话虽不免夸张,但也足见父亲失聪的程度了。”
  “在人们的眼里,父亲是‘红学家’,似乎他一生都像个书呆子似地‘死啃’红学,其实,父亲兴趣非常广泛。父亲从小便喜欢诗词,从14岁起,便能作七言绝句。沦陷期间于故里,常作诗词以言志。他才思敏捷,一首律诗可在数分钟内完成。60年代,他编的《范成大诗选》和《杨万里选集》为学林推重。”
  “1974年,父亲将《新证》由初版时的40万字修订至80万字。书还未印出来,便因劳累过度,致双眼黄斑部穿孔,视网膜脱落,病情十分严重。从那年的3月到9月,一直为医治病目而费尽周折,后来他住进了医院。但他为难以割舍的事业,竟逃离了医院。第二次被送进医院手术时,右目幸免于盲,视力维持在0.01,而左目则完全失去了光明。”
  我问周老:“您从1974年开始眼睛就不行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可谓人生之大不幸,是什么原因使您把文化研究工作坚持到今日的?”
  “老子说:‘五色令人盲,五音令人聋。’看来不见不闻乃是抵御声色的要招。怎奈耳目虽可掩住,还有一颗心呀!心还不肯闲着,又要听又要看的。从1974年到今天,凭着这半只眼苦作,又写出了几百万字。有关于《红楼梦》研究的,也有关于诗词书法的。”
  我被周汝昌先生大起大落的经历所震撼。面对眼前的耄耋老人我问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您今年已是85年的高龄了,您是怎么看待生与死这个问题的?”
  “我希望多活几年。我不是贪生怕死,像我这样年纪的人积累一些学识很艰苦,刚积累了一些东西,人刚成熟,理解认识刚开始深刻了,可是已到了快结束生命的时候。这是人类的不幸,也是人类文化的损失。我对生命的理解是一个综合性的,主要是精神智力,而不是纯自然的生命。说到我自己,我是留恋人间事的。虽然我的一生有那么多艰难困苦,有那么多不如意,我现在半只眼睛拼命干,就是因为我还有没做完的工作,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还很健康,对于死我还没有想过,至少还没来得及提到日程上去想。人的生命不是到他身体死亡为止,用另外一个方式还可以延续,还可以作贡献。因为他死后思想还存在,他还有弟子、子女作为他的继承人,他还有著作存于世。”
  周老是一位兴趣广泛的学者。在他的诗作中,“咏红”诗数量最多,他为刘旦宅先生《石头记人物画》中的40位人物,每人写了一首诗,令画册生色不少。他作的诗,涉及方方面面,但在人们的眼里,他似乎仅仅是一位“红学家”,似乎他一生都像个呆子似地“死啃”红学,其实决非如此。
  周老酷爱京剧、曲艺、民族乐器,最爱听的是反二簧,还粉墨登过场,在《春秋配》、《虹霓关》、《三堂会审》中扮演过小生。他吹拉弹唱样样喜好,尤其喜欢吹萧,兴致所至时洞箫一曲,那悠扬动听的乐曲会为他平添许多欢乐和一天的好心情。
  周老还喜爱民间工艺,无论是泥捏的、纸糊的。他喜爱石头,尤爱玉石,这大概与其喜爱《石头记》不无关系吧!
  谈到养生,周老说《红楼梦》中的贾府,饮食档次、营养档次自然是不低的。不仅在“吃”上不含糊,在“喝”上也颇考究的。遗憾的是,贾府的人并没有因为在饮食上的“高层次”、“高消费”而将身体弄得很健康,反倒是大病、小病常得,有的人“从会吃饭起,就吃药”、“吃的饭没有吃的药多”。此外,年纪轻轻就死了的也不少,秦可卿死时大约还不到20岁,连那位当了娘娘的贾元春死时也只有30岁。看来,“吃、喝”是一门综合学问。单是讲求“贵”、“奢”是不成的。不参加任何体力活动,胃口很差,在多么精美的食物面前也无食欲,这是贾府人普遍性的苦恼。
   贾母是《红楼梦》一书中著名的老寿星。她喜欢散步,认为散步能“疏散筋骨”。她还喜欢热闹,每逢过节日,便和儿媳妇们在大观园内走动、玩乐。其次,贾母是个性格豁达的人。贾母对饮食调节、寒温调摄也很注意,她爱吃甜烂之物,吃是“少而精”。贾母的养生之道可以用清代名医程钟龄的“保生四要”来概括:“一曰节食;二曰慎风寒;三曰惜精神;四曰戒嗔怒”。
  生活中,周老每天坚持在楼下小区那绿荫中遛弯(但是因目力不及需要有人搀扶),天气不好时则在家中扶着书案行走,或利用家中的健身器材锻炼一翻。周老有晚睡晚起的习惯,那是因为常年夜间工作养成的习惯。
  周老虽满头银发,但步履矫健,仍在辛勤地耕耘。看到这些,我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欣慰。“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他正是遵循这一精神而勇往直前,精进不懈。他依然在勤奋工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