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6期
悠然自得享天年
作者：明 红
先生生活俭朴。朋友和学生来访，均以一杯清茶招待。他的书柜是个十足的玩具王国。“我成了真正的老小孩儿了。”看着那些可爱的小宝贝，先生时常会笑出声来，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启老乐观爽朗，谈话风趣，常常语惊四座。过去，不少单位请他讲学作报告，开始时都要说“下面请启老作指示”。先生说：“指示不敢当，因为我的祖先原来就活动在东北，是满族，属少数民族，历史上通称‘胡人’，所以在下所讲，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说’……”一次，某位后学者呈上稿子“作为学者的启功先生”，请求审核。先生信口读到一段，大意是讲他一生坎坷，倍感人世艰辛，世态炎凉，所以才形成开朗乐观性格。一般人认为，此性格同“有意排遣相关”；而作者却认为“那是基于他浸心于艺文的愉悦感、博学多成的充实感带来的自信与超然。他哪里是什么自轻自嘲，分明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悠然自得”。先生读到这里，不觉朗声大笑：“哈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还真是这样呢！”一句政治性的惯用语，反映了先生的返老还童、返朴归真的天性。
有位书法界同仁看望先生，自称“睡眠很好，一躺下就像死狗”。启老笑着说：“我和你可不一样，晚上一点儿不困，起来好几次，到处遛达，跟活狗一样。”一次，有位气功师给他发功，问他有何感觉。先生知道气功师想听的感觉不外“酸麻胀热”之类，但他却认真地说：“我感觉到一只大手摁在我的膝盖上……”听者无不大笑。夕阳美好，可惜黄昏已近。望着飘飞的晚霞，他选择了乐观和愉悦。先生说，年老生病是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一次，他心脏不好住进医院，亲戚朋友又惊又怕。先生苏醒之后，马上在病榻上吟诗一首：“填写病单报病危，小车直向病房推。鼻腔氧气徐徐下，脉管糖浆滴滴垂。心测功能粘小饼，胃增消化灌稀糜。遥闻秘语‘还阳’了，游戏人间又一回！”
先生对病痛一向达观，在“北风”一诗中提到气管炎。诗云：“北风六级大寒时，气管炎人喘不支。可爱苏诗通病理，‘春江水暖鸭先知’。”苏轼的诗句用在此处，妙哉妙哉！朋友们时常打电话问候他的身体情况，先生回答说：“已经‘呜呼’了。”友人不解其意。先生转而哈哈大笑：“只差一点儿就‘呜呼’了。”几年前，先生患老年性眼疾，眼底出血，对面只能看见人影，焦点有些看不清楚，后来做了白内障切除手术，视力才基本恢复。
家庭生活方面，先生丧妻无后，生活由内侄夫妇照料，先生很是满意。启功虽一生沉浮，幸而有忠贞的章夫人厮守，倒也情真意笃。说起夫人，先生所著“赌赢歌”道出一个哀怨而和谐的故事。章夫人生前，一次同先生开玩笑说：“我死后一定有人为你另找对象的。”启功大笑道：“老朽如斯，哪会有人又傻又疯这样做呢。”章夫人干脆说：“你如果不信，我们可以赌下输赢账。”启功狡黠问道：“万一你输了，那赌债怎么能生还？”章夫人便道：“我自信必赢，像不需要偿还人世金钱尘土一样。”此番老夫妻戏言，虽属调侃，却散溢着和谐真挚。不料后来戏话成真，章夫人撒手尘寰，一些好事者便手持红丝线，进门就往先生脚脖上系，先生只得退却。后干脆将双人床换成单人床。
是的，先生功德无量，对人生的警悟无量。妻亡２０余年后，先生自己也垂垂老矣。一日患病，被送往医院急救，“臂上悬瓶，鼻中塞管，胸前牵线”。当推入病室时，启功竟然蓦地又想起同夫人的那番戏言，于是眉开眼笑了，令医护人员大为惊愕，以为他神经错乱。先生微微一笑道：“从前的赌注今天我赢了，老妻地下有知，可以亲笔勾销她当年的赌注了。那时节她还曾自诩山坚铁固般的的军令状啊……”话虽诙谐带童趣，却让人分明看到了先生对其妻子真情一片，看到了那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祝愿启功先生健康长寿！艺术之树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