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3期
医 先
作者：明．王文禄撰
序
上医治未病，不治已病。治未病易而无迹，治已病劳而罔功。是故未病者多忽，而已病者始求诸医。医虽良，其如病成何！膏肓之谕，惜也。自秦以前，坟典完备，学出于一，养德养生，无二术云。秦以后，坑焚烬澌，幸《素问》犹传，学者弃而不讲，目为伪撰，盖不知多参赞至言，非圣弗能也。矧天子以至庶人，修身为本，岂有遗身而能用世邪？是在辨之早焉已矣，于是作《医先》。盖先未病而医之，不施饵剂砭针，同跻仁寿之域，览者庶以鉴予之心，岂曰不为良相当作良医云尔。
嘉靖庚戌夏五既望海盐沂阳生王文禄
（一）
沂阳生曰：养德、养生二而无全学也。矧天地大德曰生，今以养德属儒，曰正道，养生属仙，曰异端，误矣，身亡而德安在哉！故孔子慎疾，曰父母惟疾之忧，教人存仁致中和。孟子曰养气，持志集义，勿忘勿助。是故立教以医世，酌人情而制方。周末文靡则伪，故存仁；战国气暴则戾，故集义。存仁，完心也，志定而气从；集义，顺心也，气生而志固。致中和也，勿忘勿助也，疾安由作？故曰养德、养生一也，无二术也。
（二）
岐伯曰：阳为气，阴为味，味归形，形归气，气归精，精归化，化生精，精生气，气生神。黄帝曰：予知百病皆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热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九气不动，何病之生！沂阳生曰：养生贵养气，养气贵养心，养心贵寡欲。寡欲以保元气，则形强而神不罢。若形坏则神不存，神离则形不固。形譬灯缸盛油，神譬灯油燃火，摇翻灯缸则灯油泻，炙干灯油则灯缸裂。必形与神俱，即魂魄足、荣卫调。夫荣血也，卫气也，气以卫血，血以荣气。岐伯曰：根于中者，命曰神机，神去则机息；根于外者，命曰气立，气止则化绝。沂阳生曰：神气之旨妙哉！在心悟之而已。
（三）
男子以气为主，故贵右手脉盛；女子以血为主，故贵左手脉盛。然人之身，气为卫，血为荣，无分男女，皆以胃气为主，故曰得谷者昌，绝谷者亡。沂阳生曰：胃气者，中气也。慎言语则中气不散而上越，节饮食则中气不滞而下泄，故《易·颐》象曰，君子慎言语，节饮食。颐者，养也。养生、养德，其可舍诸？东垣李杲专主脾胃，制补中益气汤，且作箴自警，知本哉！
（四）
沂阳生曰：甚矣，精为至精之宝也。故岐伯云，精者身之本也。是以精枯则病，精竭则死。夫劳极则精罢，思极则精离，饮食少则精减，房欲频则精耗。试观树木，拨皮膏脂则萎枯矣，夫人曷可妄用其精哉！故曰，精不妄用则气不散，气不散则神不移。又曰，思不可用，意不可动，意动则神移，神移则气散，气散则精亡。《道德经》曰，致虚极，守静笃。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五）
黄帝曰：地为之下否乎？岐伯曰：地为人之下，太虚之中者也。曰：冯乎？曰：大气举之也。沂阳生曰：胜邵子天地自相依附之说。夫地即血，天即气，天包地，气载血。今人骨肉脏腑皆血也、魄也，神灵运用皆气也、魂也。人死乃魂去魄存，气散血尚聚也。是以贵养气。世降气转耗也，朱丹溪乃曰气有馀血不足，药专补血。夫气有馀，邪气也，正气何尝有馀！岐伯曰，人以胃气为主。甚矣，贵养气也。
（六）
补血用四物，补气用四君子。夫四君子温药，补气正以生血；四物凉药，未能补血，先伤胃气。张仲景用人参生新血，阳生阴长也。夫参色黄白，性冲和，若补气；味甘温，内红润，若生血。仲景得神农尝药之心者乎？沂阳生曰：医家论气血二字，即儒家论知行二字。气血知行，皆统于心，一也。用药讲学，不得不详分言之，岂可二之若冰炭也。
（七）
沂阳生曰：参者，参也。名人参，参三才也。诸药以人参为主，犹人以谷气为主。故御佳肴者必先饭，则油腻不溜下而为洞泄。诸药非参曷运行？但视病虚实为多寡耳！
（八）
医者，意也。度时致病者，意起之，立方医之，若天时圣教不同也。罗太无见元世夷风奢靡，丰于滋味，湿热痰火，致病常多，故授朱丹溪以清金降火之法，乃辟《和济局方》温补之非，矫之过也。夫《局方》热药固不可，丹溪专用凉药亦不可，况今元气日耗也。用丹溪法治者多坏脾胃，盖痰生脾湿，热生脾虚，必用东垣补脾法为上。是以医贵审气运、察人情，及致病之原。
（九）
丹溪曰：温补者，非温药补之也，温犹温存之温。沂阳生曰：非温药不补。予尝服参、芪、苓、术等药，则精神倍常，服四物汤则否，或作泻。盖芍药性寒，能伐生发之气，当归滑泄而润大肠，川芎走阳分而气散，地黄亦性寒且滞泥而生痰，服之若饮凉水，多伤脾胃。夫脾喜燥恶湿，喜暖恶寒，试饮热酒、啜热粥，面津津然色泽冲和，四支舒畅，使冷物则否，故曰形寒饮冷则伤肺，此之谓也。
（十）
沂阳生曰：养神之术，去牵引而已矣。牵如牵缆之牵，引如引弓之引。舟欲疾，必牵行之急；矢欲中，必引满之审。缆断则舟住矣，矢释则弓舒矣，欲寡则神凝矣。《大雅》曰，无然叛援，无然欣羡，诞先登于岸。
（十一）
沂阳生曰：一切病皆生于心，心神安泰，病从何生？不观农夫冒暑耘耨无暑病，相习忘之也。凡心动即火起，外邪斯入矣，是以贵忘外。
（十二）
《内经》曰：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沂阳生曰：慎喜戒怒，气调矣；御寒避暑，形固矣。心主之也。苟能虽喜忘喜，不累于喜；虽怒忘怒，不累于怒；虽寒忘寒，不累于寒；虽暑忘暑，不累于暑。形气豫全，何伤之有？非至人曷足语此！
（十三）
或问发白何也？沂阳生曰：省思虑则心血不耗，发不易白矣，盖发属血也。问须白何也？曰：远色欲则肾精不耗，须不易白矣，盖须属精也。又问年高则形容老何也？曰：心为形役，有耗无益，是以易老。若能一切忘之，则身且忘矣，况年乎？故曰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之苍苍者不变，则人之形容须发亦可以无变也。司马子微《坐忘论》，欲法太虚云尔。
（十四）
沂阳生曰：心火不炎，则无疮疡诸疾；戒暴怒，则无中气诸疾；夏至阴生，绝欲至秋分，则无中暑、疟、痢诸疾；冬至阳生，绝欲至春分，则无伤寒、瘟疫诸疾。此谓顺天时、法阴阳以自固，求子则子寿，养生则生怡。
（十五）
褚澄曰：脾以养气，肺以通气，肾以泄气，心以役气，肝独不与。肝在时为春，在常为仁，不养不通，不泄不役，则气常生。心虚气入为荡，肺虚气入为喘，肝虚气入目昏，肾虚气入腰疼，脾独不与。受食不化，气将日微，安能有馀以入其虚？沂阳生曰：脾之系于生人大矣。思则伤脾，多食则胃塞而脾不能运，亦受伤。是以养脾者，养气也。养气者，养生之要也。
（十六）
褚澄曰：咳血饮溲溺则百不一死，服寒凉药则百不一生。沂阳生曰：血虽阴类，运之者其和阳乎？褚氏圣医也，故表出之，以为医者法。
（十七）
沂阳生曰：卓哉！褚氏之见道也。悟五运六气之非，且曰大挠甲子，皆志岁月日时远近耳，配以五行，位以五方，皆人为也。齐有此人，过宋儒矣。
（十八）
养耳力常饱，养目力常瞑，养臂指常屈伸，养股趾常步履。夏脏宜凉，冬脏宜温。背阴腹末，虽夏宜温；胸包心火，虽冬难热。沂阳生曰：节宣参赞，以位育吾身，在审之而已矣。
（十九）
沂阳生曰：心血方寸，甚几希者旦昼欲火煎熬，牿亡殆尽，则神不能留。非时时静养之，乌能延生？当念夜气滋息而慎之，以保命为要可也。
（二十）
沂阳生曰：六气不侵，七情无扰，清虚恬静之日，日日如之，则病安从生？不变不动而能忘之，则忘日忘年，寿与天地等而不老矣，形安能槁？奈何至易而人不肯为，日自戕其生理也！盖欲火炙烈，每日暗损一分，不觉积久损多矣。以原禀厚薄，为寿之修短也。
（二十一）
参元朱子曰：精字、气字从米，是精气皆资于米。沂阳生曰：人以谷气为主，是以得谷者昌，绝谷者亡。
（二十二）
参元朱子曰：病字从丙，丙火也，百病皆生于火。沂阳生曰：病字内丙固火，外二点从水，内火盛而外水微，且相间隔则病，水火既济则无病。仙家火候，火降则水升。水火一也，偏之则二，二则争。
（二十三）
沂阳生曰：冶工熔金铸器，必炉范俱热，炭火焰红，一铸而成，无空缺不完之隙。使一有不热透，纵成不完也。今铸人者，可不鼓动天机阴阳，活泼而妄施乎？
（二十四）
无病女子经绝一日，男子夜半子时阳生，交感投虚之法，血裹精成男。褚澄曰：阴血先至，阳精随冲，以血裹精成男。沂阳生曰：成胎者，气射之也，而神从之。盖精生气，气生神。精足则气足，气足则神足。
（二十五）
猫、犬、麋、鹿，必春时孳尾，积之一年，施之一旦，未见有不育者。况《周礼》仲春令会男女，亦乘发生之气耳。沂阳生曰：人求嗣者，男女无病，十月阴尽阳生时，远房室，绝嗜欲，以待来年春仲交会，得之必男必寿。盖旷久情浓，积久精厚，阳盛必男也。得胎后不可再交，不动欲火，必无痘疮之毒，静养则它日德性聪慧。沂阳生曰：观兽交有时，当积精全神以豫养；观铸金之足火力，当临期起兴之须浓。
（二十六）
甚矣，诊脉之难也！王叔和《脉经》：左手寸心、小肠，关肝、胆，尺肾、膀胱；右手寸肺、大肠，关脾、胃，尺命门、三焦。五脏六腑脉之定位也。重按为脏，脏者藏也；轻取为腑，腑者附也。一指间重按分浮、中、沉，轻取分浮、中、沉，一部又分浮、中、沉，数息且分，至数何微乎？褚澄《尊生经》男脉一如叔和，女则左手寸命门、三焦，关脾、胃，尺肺、大肠；右手寸肾、膀胱，关肝、胆，尺心、小肠。男尺常弱，初生微眇之气也；女尺常强，太阳心火之位也。沂阳生遍考方书，悟褚论为精。男女阴阳分也，妊则男抱母、女背母，溺则男面覆、女面仰。男命系肾，衰自下始，故小腹先垂；女命系乳，衰自上始，故乳房先槁。云间储泳《祛疑篇》同。噫！庸医浑医，死者可胜言哉！
【按】此书之撰写宗旨，作者在自序中写得十分明白：“盖先未病而医之，不施饵剂砭针，同跻仁寿之域”。全书讲究养生，重视预防，而以《内经》与《褚氏遗书》为指归。认为养生贵在养气，而养气重在脾胃，因此推崇补土派医家李杲（东垣），而对养阴派医家朱震亨（丹溪）则多微词。作者王文禄，字世廉，号沂阳生。明代海盐（今属浙江省）人。嘉靖时举人，为著名学者。学识渊博，重视养生，编著有丛书《百陵学山》，《医先》即收在其中。又本书第二十一则谓“精字、气字从米”，“气”字从“米”，系指繁体“气”字而言，附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