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3期
诗中有乐
作者:郑华金
现在才知道,诗本身就应该是有趣的。宋人严羽《沧浪诗话》说诗之法有五,其中之一就是“兴趣”。评注者陶明浚对此的解释是:“兴趣如人之精神,必须活泼。”清人林昌彝《海天琴思录》说:“诗之要有三:曰格、曰意、曰趣而已。格以辨其体,意以达其情,趣以臻其妙也。”还有说“诗之贵得趣”,“无趣不可谓诗”等。这些话都说得很好,都把兴趣与意境、体裁、格律、音节并提,认为是不能或缺的。因为有趣才能达到妙的境地,不妙就流于平俗了。
何况有些诗的作者写它就是为了自娱并以娱人。唐代一位叫张打油的写了一首咏雪诗: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大概就是这样的作品。这类诗历来不乏作者,在现代,鲁迅先生就写过《教授杂咏四首》、《报载患脑炎戏作》等既深刻又有趣的诗。他的《赠邬其山》以佛号作结,更令人叫绝。
许多有趣的诗大都写得俗、浅、露,有人会因此而不屑一顾。对此我觉得应该借用明代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的看法:诗写得深沉就是情,浅近就是趣,只要出于真率,深、浅、情、趣都需要,都很好。他说:“杜子美云:‘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余以为深浅俱佳,惟天然者可爱。”我很赞赏这种态度。我国诗歌创作鼎盛的唐代,既产生了李白、杜甫等一批光辉的诗人,也产生了王梵志这样的白话诗人,张打油等一些滑稽诗人,并不因为有了前者而摒弃后者,这大概就是古人说的“河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就其深”吧。
倘无趣,作诗就是件苦差事,读诗也一样。宋代的黄山谷问郭功甫:“公作诗费许多力气做甚?”许彦周《诗话》说:“此语切当,大有益于学诗者,不可不知也。”就是说作诗宜以妙手得之;苦吟固然可敬,倘写得轻松愉快岂不更好。
于是我想编一本书,把历代打油或近似打油的诗,形式奇特有趣的诗,集中起来,加以介绍,供读者欣赏。我在阅读中四处寻找,每有所获,则欣喜不已。如在《寄园寄所寄》中,我读到赵秉忠状元及第,青州府衙设宴庆贺,值大雪,众请状元公题咏,状元说大家联句吧。道台吟“剪碎鹅毛空中舞”,府尹吟“山南山北不见土”,县令吟“琉璃碧瓦变成银”,状元吟“面糊糊了青州府”。雪把整个青州府和成一盆面糊糊了,这是多么精彩的压卷之句!在《觚》中我读到明、清易代之际,一位隐于医的秀才吴东里,中秋节设家宴,赋诗有句云:“大烹豆腐瓜茄菜,高会荆妻儿女孙。”笔记作者以其笔法奇创而予收录,而我则以其富于生活情趣而击节叹赏。在《履园丛话》中读到乾隆年间,浙江按察使百某和杭州太守李某,本来相处很好,后因事龃龉,虽同在一城,整月不见。李某甚至想辞官归里,文书都写好了。时方酷暑,百某差人送李一柄折扇,上面题二句:
我非夏日何须畏,君似清风不肯来。
李读诗失笑,于是僵硬的关系和解了。诗句风趣,比喻恰当,这样处理人际关系,何愁不臻“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