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5期
病树前头万木春
作者:刘诚龙
“不得大病,而得小恙,真的不是苦难,而是一种毛毛雨似的幸福,”朋友说,“原先我起早贪黑,不分昼夜,时时连轴转,总想把天下的麻雀都抓尽,活得大累太烦,得了这个小病,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干,一下子轻松了,感到活着挺有味。并不是所有的病都狰狞可怕,有些病挺娇憨可爱。如果说大病像个魔女,那么小病像是生命中的娇娇女,她偶尔向身体撒撒娇、发发嗲,使我们对自己油然而生爱怜,让我们体验到生命的情趣。”
在医院里,朋友还给我们说了一个他听到的段子:有个富翁,没日没夜,东奔西跑,恨不得把天下钱都挣到手,恨不得把天下财都装入袋,总见不到他人影,几年间,钱真还挣了不少,娶了个如花似玉的俏丽宝眷,不料,得了场大病,甩下金子、银子、车子、妻子走了,不到一个月,他的娇娘便带着他的家产结婚了,看到那个热闹奢华的结婚喜宴,有人忽然感汉:原先看到他忙啊忙啊,不知道他忙些啥,不知道他为谁忙,现在才晓得,他原来是在给他老婆忙着赚嫁妆噢。
不曾经历过风霜,就难以享受到阳光的和煦;不曾经历过分别,就难以体会到欢聚的欣喜;不曾经历过饥饿,就难以领悟到粮食的珍贵;不曾经历过落魄,就难以感觉到日常生活的美好。疾病,是生命的对头,是生命的天敌,是生命的魔鬼;但是,万物既可以相辅相成,也可以相反相成,疾病也可以是生命的帮手,是生命的诤友,是随时随地给我们敲着警钟的守护天使。透过疾病这扇窗,可以感到生命存在的真实状态:生命并不是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生命只是肉生肉长的肉眼凡胎。它不是万能的,它不是无限的,它需要关怀,需要休息,需要轻松与闲适。没有疾病的存在,你也许不会那么珍爱自己,珍爱生命;疾病让人痛苦,疾病更让人深刻地理解生命,真挚地敬畏生命。贾平凹说:“人是由灵魂和肉体两主结合的,病便是灵魂与天与地与大自然的契合出了问题,生出难受的病来,原来是灵魂与天地自然在作微调哩。”是的,疾病是灵魂与自然之间的微调,说得更确切一点,是身体、生命与工作、事业、心理、情绪之间的微调,是对我们过多地榨取身体的一种矫正与校准,把两者调校到最佳点,则双赢,否则,则是双亏,是两败俱伤。
贾平凹还说:“有病在身就是一种审美。有人来探视,都突然间温情起来,说许多感动的话,送食品、送鲜花,生了病如立了功,多么富有。该干的都干了,不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且四脚清闲,指甲疯长,放下一切,心境恬淡,陶渊明追求的也不过如此。”贾先生的一段话,其实道出了生病的感受与感悟。感受是:人得了病,一下子从强势人掉到弱势人行列,父母原先逼着你干这干那,现在一个劲地叫你好好歇着,领导原先嘟着嘴对你颐指气使,现在口口声声对你嘘寒问暖,爱人原先跟你吵得没完没了,现在替你端茶送水。没得病,你能感到这无微不至体贴入微的感情吗?从前皆是利社会,而今全为情世界,环拥在周围的是亲情、是友情、是爱情、是脉脉温情,得个小病,让久违了的种种情感汇聚而来了,这不是人生的一种幸福吗?感悟是:生命不全是负载,生命不全是奉献,生命不全是工作的机器,生命也不全是责任的农奴。生命必须负载,但生命也应有卸下;生命必须奉献,但生命也应有自爱;生命必须工作,但生命也应有休闲,生命应该有义务为他人赚嫁妆,但也应有权力为自己作嫁衣。体贴自己的生命,关心自己的生命,享受自己的生命,也是生命的一种天赋权力。
苏东坡说:“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偶感小恙,真的并不可恶,悲苦的事是能转换成安闲悠然的心绪的。不但如此,生病不但让人享受生活的幸福,在一些伟人那里,还有更高的境界:那就是创造事业的辉煌。蚌病成珠,海明威其实是一个病夫,但他因祸得福成了伟大的作家;张海迪下半身瘫痪,她不怨天、不怨地,她不能到处走动,却让她心无旁骛,更专注于文学创作;贝多芬从小被水肿、关节痛、胸部感染折磨,成年之后,听力也消失了,他却矢志音乐,成为世界级大家,正如美国小提琴家梅纽因说:“贝多芬倘若不为疾病所苦,将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人,但他难以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生病是人生难免,但生病可以让人享受生活,感悟生命,甚至还可以让人创造出辉煌的人生。贾平凹说:“生病生到这个份上,真是人生难得生病。西施那么美,林妹妹那么好,全是生病生出了境界,若活着没生过病,那将多么贫穷又多么缺憾。”
(编辑 祝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