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小卖店
作者:艾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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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蓝起床后,手就痒。她想摸麻将了。可今天,留在出租房里只有三个小姐,她们的老板娘进城里办事了,她们一时找不到麻将对子。她们衣衫不整,懒洋洋地坐在门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茫然地看着街景。街头没有令人兴奋的东西。一个男人都没有。
街对面,那个女人一早就坐在小卖部里做生意。白天是发廊街的黑夜。街上几乎没有人影。很多人都在梦乡中。但那个女人总是早早地来这里做生意。什么生意也没有。女人坐在那里,兴致勃勃看着街景。她看上去像一个白痴。
“你觉得她成天坐在那里看什么?这破街有什么可看的?”小蓝说。
“不知道。”另两个姑娘非常冷漠。她们显然对那个女人不感兴趣。
小蓝对她很感兴趣。她注意那女人很久了。 “其实她长得满不错的,你们认为呢?她的皮肤多白啊,她看上去不比我们差。”
“我没好好研究过她,我没兴趣。”其中一个姑娘说。
“是的,你眼里只有男人。”小蓝嘲笑道。
那个姑娘一脸冷漠。
“你们说,我去叫她打麻将,她会来吗?”小蓝问。
“小蓝,你算了吧,她要管店。”
“她的店又没生意。”
小蓝没过去请那女人入伙。她努力想着找一个打发时间的方法,还真不容易找到。
一个小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 “小蓝,麻将还打不打,我都困死了,想睡觉去了。”
“你昨晚又没有客人,都睡了十多个小时了,还睡。”小蓝说。
这阵子风声紧,生意不是太好。
“过去睡几个小时倒不困,现在多睡了反而困。”她又打了个哈欠,打得眼泪涟涟,然后眯着眼,拖着沉重的身子移到床上。
“你再这样睡下去当心成胖子。”
“我不怕胖,有人还嫌我瘦呢。”
有一阵子,小蓝给一个台湾人包了,住在一个小区里。但小区的那些女人见到她,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她们的眼中有刀子,小蓝经常觉得自己被她们剁成了肉酱。就是男人,看她的眼里除了有欲望外,也有一种令人不那么舒服的内容。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小蓝就把头抬得老高,看上去比谁都趾高气扬。她不喜欢待在所谓的高尚社区,她更喜欢待在发廊里,这里没有敌意。
小蓝继续观察对面那个女人。她看上去没有良家妇女那种自以为是的德性。她对这里的姑娘们非常亲切,有一种家里人的亲切。小蓝对那个女人有种莫名的好感。
小蓝对自己的感觉十分自信。她就是凭这种直感对付男人的。她碰到过一个拘谨的男人。发廊街的姑娘们说,这个人很难侍候,姑娘们几乎都被这个男人拒绝过,不知道这个男人来发廊街干什么。小蓝接待这个男人时,没主动挑逗男人。她正襟危坐,装得比那男人更拘谨,结果到了后半夜,那男人终于伸手摸了她。后来这个男人总是找小蓝。
这时,小蓝的BB机响了。小蓝一看,是小马打来的。她站起来说:“我去回个电话。”
小蓝向对面的小卖部奔去。小卖部的柜台上有一部红色的电话机。那电话机离小蓝不是最近的,但小蓝宁愿多走几步去那里打电话。打完电话小蓝总是顺便买点小东西吃。
那个女人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那不是应付顾客的假笑,是由衷的。也许她的笑仅仅是因为终于有了一单生意。那女人早早地拿起电话机,准备着递给她。
小蓝刚接过电话机,她的BB机又一闪响了。小蓝自语道:“急什么急。”她知道又是小马。
她对女人笑了笑,然后拨电话。她翘着兰花指,优雅而熟练地拨了一串数字。然后就接通了电话。她夸张而兴奋地说:
“喂,小马吗?我是小蓝。”
大约讲了二十分钟,小蓝终于把电说打完了。电话打得她一脸兴奋。她哼着曲儿,很灿烂地对女人笑了笑,然后付了电话费。
她离开小卖部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小狗,在她的脚边转来转去。小蓝喜欢狗,即使眼前是一只很脏的普通的狗,她也忍不住抱住了它,和它亲了亲。她把小狗放下时,小狗蹦得更欢了,它在她的前后一跳一跳,尾巴摇得像小风车似的。小蓝把刚从小卖部买来的一包鱼丝干撒到地上。小狗一路撒着欢儿,寻觅地上的东西。
小蓝知道那女人一直在看着她。她站住,突然对那女人说:
“会打麻将吗?我们三缺一,一时找不到人。”
女人好像没听明白,她抬起头来,态度友好地对小蓝笑了笑。小蓝也对她笑了笑。
“同我们打麻将吗?”小蓝又问。
女人这回听清楚了。有一瞬间女人脸上有一种惊愕的表情。这表情令小蓝不快。但女人的眼睛一直十分善良。女人摇了摇头,抱歉地说:,
“对不起,我不会打。”
晚上八点钟,苏敏娜就关了小店的门,回家。八点以后,小姐们要开工了,小店基本上没有生意。
丈夫等着她吃晚饭。她多次叫丈夫先吃,不要等她,但他说一个人吃饭没有意思。她也没有坚持。每次回家,看到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她都感动得不行。有几次都差点掉下泪来。
吃饭的时候,她会说发廊街的事。这时,丈夫总是不声不响听着。女人不知道丈夫此刻在想什么。她只看到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不知为什么,她说起小姐们来总是很刻薄。有时候甚至还夸张地模仿小姐们的动作和表情。比如小姐们打电话时,经常和男人打情骂俏,那些语言,苏敏娜即使同男人在亲热时都说不出口,可这些小姐们,随口而出。她们打电话时,一脸的轻浮。苏敏娜有一次正在模仿一个小姐打电话的样子,她的丈夫突然说,你干么那以刻薄,如果不是说小姐们,我会怀疑你不是个善良的人。她正说到兴头上,丈夫这样一说,让她不快。她说,本来嘛,她们就是不要脸,是贱货嘛。
可是,她们贱不贱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天晚上,她没睡着,想其中的原因。她想,是啊,她对人从来都是和善的,不会主动攻击谁,但她却乐意攻击这些小姐。说起小姐们,她不但刻薄,还很兴奋。干么如此呢?她在小卖店时,她对她们的态度非常好,但有时候,她也感到心里的不平衡。这些烂货,她们好吃懒做,靠出卖自己的身体,却赚了那么多钱,穿得比她好,吃得比她好,这不公平。某些时候,她对她们还挺羡慕的。但每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赶紧回过神来,把自己调整到鄙视她们的态度上来。
她发现她这样刻薄地说小姐们还有一个隐秘的心理,她其实是在向丈夫表明自己的立场,她虽然在发廊街待着,但她并没有近朱者赤,她的思想还是像以前一样纯洁。
被男人说了后,有一阵子,苏敏娜不说发廊街的事了。但有天晚上,在他们上床后,男人突然说,你现在为什么不说了?苏敏娜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的眼睛回避了她。她想,其实男人对发廊街的事是蛮感兴趣的。
发廊街的故事总是比别的地方多。这些事烂在肚子里让她觉得难受,闷得慌:这些事闷在肚子里,总令她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只有说出来,加上她的看法,她才能舒一口气。总之,议论这些小姐们,她的心里就会有一种畅快感,同时还会有一种优越感和满足感。
吃过饭,她们一般早早上床。苏敏娜晚上不看电视。小卖店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她白天看够了。男人不喜欢电视。躺在床上时,苏敏娜突然想起小蓝邀她打麻将一事。她没想到小蓝会邀她打麻将。这些小姐们,平时眼里只有男人的,在男人面前低三下四,但在女人面前头抬得老高,就好像她们做婊子是件伟大光荣的事。
苏敏娜对小蓝是早已注意了。她觉得这个姑娘有点傻乎乎的,不会保护自己。这个姑娘脸上有一些天真烂漫的神情。苏敏娜想,如果不是在发廊街,谁会想得到这样的姑娘会是一个小姐呢?她看上去是多么单纯啊。她应该长些心眼才对。在欢场里,像她这样缺心眼的人,可能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苏敏娜听说小蓝因此吃过苦头,她曾被一个台湾人包了,做了二奶,但后来还是被台湾人不明不白给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