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遗民孤子,贞荩心怀

作者:许伯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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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使鹤归愁物换,只应弦辍思谁申。
  不堪日暮山阳笛,吹彻东风几怆神。
  
  “感旧”指怀念故旧,“次韵”指依次用原作本韵酬和。此诗写作时间不详,从诗中典故来看,所怀之旧友为平生知音,似已亡故;所处之时代,已是物是人非、物换星移的清初了。
  伤逝或说伤悼,是文学永恒的母题之一。往小处说,它是对友情、亲情的眷念;往大处说,它是对种族和文明的延续负责。而人老了,就特别容易怀旧,伤悼之情于是频发。不过,饱经沧桑之后,老年人的躯体虽然衰朽了,心灵却丰富、坚强起来,其伤逝之情往往既感怆又温馨、既超脱又沉潜。衰朽、死亡、哀痛、缅怀,伤逝于是恰恰成为人类精神不朽的明证。
  在评析朱用纯《将赴洞庭,故里诸公赠别次韵奉酬(二首)》时,我们说朱用纯晚年的诗歌颇有几分杜甫“沉郁顿挫”的滋味,而那些咏叹恒久友谊的作品,更显得情深意长,滋味醇厚,意境开阔,运典自如,诗律精严,且举及此首《感旧次韵》。现在我们要说,所谓“运典自如”,实针对本诗而言。《感旧次韵》全诗四联八句,除二、八两句外,句句用典。即使是不用典的第二句,也使我们想起诸如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之“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以及李商隐《离席》之“杨朱不用劝,只是更沾巾”之类有关离别的诗句;同样不用典的第八句,也使我们想起诸如李白《独酌》“东风吹愁来,白发坐相侵”、杜甫《哀王孙》“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以及贾至《春思》“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之类的诗句。运典之妙,前人每谓当如盐化水,不隔不障,此固宜然;然用典更似嫁接,要借名品故事的枝、芽,培育属于我们自己的改良品种。故善用典者,浑如己出,感同身受。以此论之,则朱用纯此诗亦善用典者也。
  诗人的经验层面同古人的经验层面因用典而叠合、交融,形成新的意象。流沙河先生《典象》一文把这种意象称为“典象”。朱氏之善用典,正体现在能使典故达到造象的水平。比如尾联所用向秀《思旧赋》过山阳闻笛思旧之典,款款有哀声,习习生悲风,不但有意象,而且有意境。
  不错,老年人有喜好用典的习惯。年衰了,腿软了,雄心不逮,用典便有如扶杖而行。但往小处说,用典可使读者一次阅读获得两次投影(典故所出之作和使用典故之作),一颗心灵体验三重人生(典故中蕴藏的,作者的,还有我们自己的),从而使诗文变得厚重、深邃;往大处说,典故有如枕木,我们能利用它铺设打通古今文明、继往开来的轨道。这么说来,典故已有些像强健骨骼的钙片,是我们应该常服的药剂。
  
  怀止白和上
  
  寻幽每忘倦,相对惬襟期。
  花气穿云细,泉声出竹迟。
  心空山更静,句妙世常知。
  岂为晴湖眺,春风几度思。
  
  “和上”即“和尚”。《怀止白和上》在朱用纯的诗歌中,又是别开生面之作。作家选择题材有主观性,反过来,题材也会影响作家。朱用纯有一首《同吴兴公、徐季重、葛瑞五东山玩月限赋十韵》,风格较朱氏他诗为爽朗,即与碧天明月的自然景观有关。这首《怀止白和上》亦可印证斯说。
  止白,俗姓张,名心静,吴江人,脱白服黑于吴县太湖洞庭东山翠峰寺。一生多病,闭户焚香,所作诗偈有《古雪居草》,未见传世。康熙初年,当地人席启图兄弟于寺后为其建庵舍,取“古雪光无际,照君清素心”之诗意,命名为“古雪居”。其居雅致,其境优美,所谓“花气穿云细,泉声出竹迟”者。朱用纯自康熙二十二年(1683)起,在东山执教,诗约写于康熙二十四年;据朱用纯《毋欺录》,此年记有“访止白上人,即同至甫瞻处,涧水淙淙可听,不虚昨之见招”。
  如此人物,如此环境,任何诗人走近、走进,想来都会萌生超尘脱俗之心。这也是我们初读此诗即想起唐代诗人常建的名作《题破山寺后禅院》的缘由。只是一为现场观感,一为日后追忆;一主绘景,一主怀人。
  作者为止白和尚“春风几度思”者何?曰:止白“心空”、“句妙”。一个是遗民隐士,一个是出世上人;所谓“相对惬襟期”者,在彼此皆“心空”,有一颗“清素心”也。
  全诗四联,结构严密:首联概写往昔交游时的景与情,开导全诗;颔联承首联首句,落实“寻幽每忘倦”;颈联承首联次句,落实“相对惬襟期”;尾联收束全诗,云己“眺晴湖”之意不在“湖”,在于思念故交。
  细味此诗,格意轻隽,其旨远,其兴僻,天然藻缋,佳句辄来。既具幽玄之体,更兼热情之质。至如嵌止白之名“心静”为“心空山更静”,究竟是雕虫末技,读者纵不觉察,亦无妨碍。
  
  ①《晋书》卷八十八《王裒传》云:“王裒,字伟元,城阳营陵人也。祖修,有名魏世。父仪,高亮雅直,为文帝司马。东关之役,帝问于众曰:“近日之事,谁任其咎?”仪对曰:“责在元帅。”帝怒曰:“司马欲委罪于孤邪!”遂引出斩之。裒少立操尚,行己以礼,身长八尺四寸,容貌绝异,音声清亮,辞气雅正,博学多能。痛父非命,未尝西向而坐,示不臣朝廷也。于是隐居教授,三征七辟皆不就。庐于墓侧,旦夕常至墓所拜跪,攀柏悲号,涕泪著树,树为之枯。母性畏雷,母没,每雷,辄到墓曰:“裒在此。”及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未尝不三复流涕,门人受业者,并废《蓼莪》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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