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永恒的泪 不尽的愁

作者:陆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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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瓦西里耶夫是在我国享有盛名的俄罗斯作家,他的中篇小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由作家本人参与改编的同名电影获多项大奖: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纪念奖、全苏电影节大奖、苏联列宁奖金等,作家因此崭露头角,蜚声于文坛,走红俄罗斯,走红世界,在中国也家喻户晓。
  鲍里斯·里沃维奇·瓦西里耶夫(1924-)出生于一个职业军官家庭,卫国战争一爆发,他,一个十七岁刚毕业的中学生,立即弃笔从戎,奔赴前线,战后到装甲兵部队军事院校深造,作家于一九五四年开始发表作品。
  一般来说,作家创作的路子比较宽,作品有描写战前生活题材的,如《后来发生的战争》《我的骏马奔驰》;有现代生活题村的,长篇小说《格鲁豪曼》(2001)、中篇小说《女神的毁灭》(1986);有道德题材的:长篇小说《别射击白天鹅》(1973);还有历史题材的小说,如描写俄土战争的历史长篇《虚实往事》(1977-1980)、《俄罗斯皇后奥列迦》(2002)、描写俄国最后一个王朝的历史长篇《请消除我的愁绪》(1999)等。但作家从小就处在浓浓的火药味中,作家自己曾回忆,“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马刺的响声中度过”,家庭环境及其自己的戎马生活都使他与战争结下了不解之缘,他说过,“他是属于战争培养出来的一代人”,所以作家著称的还是战争题材的作品,在文坛上享有“擅长描写卫国战争题材”的美誉。
  然而,他的战争题材作品有别于轰动当时文坛上的“全景小说”,如:西蒙诺夫的《生者与死者》、邦达列夫的长篇《热的雪》、恰科夫斯基的《围困》等,这些作家刻意描述战争中重大事件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再塑战争的全景,而瓦西里耶夫笔下的人物主要是普通士兵,关注的是战士的普通日常生活,中篇小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就具有代表性,它通过五个普通女兵的遭遇以及她们的心理活动的描写,细腻地展现她们的精神境界,他的创作被视为文坛上的“新浪潮”,瓦西里耶夫被称为代表。
  在短篇小说《展品№……》中,我们不难看出,作家仍然保持着自己一贯的创作传统,描写普通人,关注普通人的命运。小说中的伊戈尔,尽管还是个孩子,但在祖国需要他的双肩“保卫莫斯科,保卫他们有五个房间、住着五家的单元套间”时,“头也不回”走向战场,再也没有回来;沃洛佳,只比伊戈尔大两岁,已经去过战场,几度参战,几度受伤;小说的主要主人公安娜·费多托夫娜尽管一生坎坷,但在战争需要时,她毅然决然地将独子送上了战场,独子牺牲,她悲痛欲绝,但她没有沉浸在永远的悲痛之中,“泪水,此时泪水有什么用!”她不再流泪,随即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夜以继日,她把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工作上……
  作家匠心独运,把这部小说的背景选择在有五个房间、住着五家的一套合用住宅上,这本身就强调人们之间的相互依存、相互依赖的关系。正是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下,一个个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主人公的高尚情操。安娜在战争中失去了儿子,但大家的孩子都是她的,都是她的亲人,她为他们拿出了自己全部的铁路津贴与配给……战争的炮火使这五个家庭只剩下五个妇女,她们肩并肩,组成人墙保护着孩子,同甘苦,共患难,请看对种土豆、吃土豆的描写:
  
  土豆却是全住宅大家一起种。星期天,或是晚上,轮流去种,去培土,去刨。大家围着桌旁吃饭,知道今天吃谁家的土豆,因为药剂师柳芭的土豆成熟得早,玛莎的土豆特别酥,瓦连京娜的油炸饼炸得比谁都香。如今已经没有这样的土豆了……而现在有三种土豆:集市上的,商店里的,还有古巴的,那时只有一种:大家庭的。对于所有经受过战争苦难的人只有一种……
  
  作家自己曾经说过:“在非常特殊复杂的环境里……没有任何人给你下达命令,你必须遵循自己的道德准则做出决定,采取选择,而无法将责任推卸给别人。”伊戈尔、沃洛佳、安娜,包括其他四位在战争中丧失丈夫的寡妇……都是具有强烈的责任感、崇高的精神境界的人。
  简言之,小说《展品№……》以平凡的角度,以平凡的视角,塑造了平凡人物的形象。
  但是,平凡中不平凡,作家在这部短篇中已有了全新的视角:直面战争的伤痕。虽说小说写的是二次世界大战,但除了伊戈尔留下的惟一信件中的只言片语外,几乎找不到战争的场景,满眼的是战争留下的苦难,倾诉的是战争的创伤,特别是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心灵上的痛苦,整个小说格调沉重,悲壮。一句话,作家在这部小说中揭示的是战争给普通人带来的悲剧性命运。
  小说所描绘的五家,战争一爆发,男子汉一个个上了战场,接着,死讯一个个传来,一个个相继成了寡妇,波琳娜如泣如诉地说:“……轮到我的丈夫了”,“我的丈夫瓦西里·安东诺维奇英勇地牺牲了,连他葬在什么地方,也没有通知我和我的女儿。”
  战争也没有放过孩子,伊戈尔多么想活下去,他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不知道什么爱情……孩子那光脑壳,充满稚气的狭窄的双肩,瘦小的背影,很快被战火吞噬……他除了在战场匆匆忙忙写的一封信外,什么也没留下,战争剥夺了他的一切,包括生儿育女……
  沃洛佳比伊戈尔大两岁,已打过仗,且负了重伤,后又赶赴战场,最后死于旧伤复发……
  主人公安娜的命运更为凄惨,催人泪下。她含辛茹苦把儿子拉大,却碰上战争,儿子上了战场,正当她企盼胜利时,却如雷轰顶地传来了儿子的死讯……战争无情地夺走了孩子的生命。
  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留给她的只有儿子从战场给她写的惟一的一封信。
  她能做的,只是对儿子的怀念,白天上班,晚上念信:
  
  起初,这是痛苦难熬的需要,继而变成对儿子的哀悼,之后变成了不念就不能入睡的一种痛苦习惯,最终变成了每晚必然与儿子最重要的谈话 —— 与永远是个孩子的伊戈廖克的谈话……
  
  支撑她生活下去的也只是回忆:
  
  她喜欢夜间突然醒来。此时特别宁静,此时沉睡的不仅仅是整个住宅,而且是整个世界。偶尔传来几声汽车的喇叭声,它们只是掠过房屋的墙壁,微微碰一碰窗户上的玻璃,就在远方消失。黑暗总是与安娜·费多托夫娜做伴,它像天鹅绒一样可以触摸,无声无息。此时安娜·费多托夫娜感到安然与舒坦,接着她不慌不忙地开始回忆自己的伊戈廖克。
  
  她本对电视毫无兴趣,但有一天顺便瞄了一眼,看到了一个正在离去的孩子穿着脏军大衣、扛着枪、挎着背包的瘦小背影,她认为他就是她的“伊戈廖克”!于是她有了生活的希望,整天守在电视机旁,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奇迹当然不会发生,她的双眼在伤心中失明,结果只能在梦中寻求幸福:
  
  她在永远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度日。岁月在流逝,匀速而又不快不慢地数着分分秒秒,对人的命运依旧像过去一样漠不关心。不过,安娜·费多托夫娜已经不去注意自己流逝的时间。人过六十,发现必然很快了结,很快告别人生……现在值得她生活下去的所有真正价值是从塔涅奇卡晚上念信、短暂的睡眠开始的,以对儿子无休无止的美好回忆结束。在这里,在这些回忆中,她觉察到了自己的能量,她可以拉住时间,让它倒转,可以随意从中切出一段,自己任意重新安排。这是她私人一生熬得来的王国,于是,如果可以对安娜·费多托夫娜谈幸福概念的话,那么正是现在,在自己生命的暮年,她是幸福的……
  
  后来她连“回忆”的一点权利也给剥夺了,一帮少年在庆祝战争胜利的口号下偷走了她的“生存的惟一希望”——儿子的信:“……他们利用了她眼瞎,从她的盒子里,不,是从她的心灵里偷走了信……”
  结果,她儿子的声音再也没有在她的心中响起。儿子消失了,死去了,第二次死了,而且,现在是永远地死去了。“一张官方的公文刻板、无情、冷酷地证实,她的独生子真的死了,别再幻想……”明白这以后,她,一个老太太,在独生儿子死后活了几乎半个世纪,现在突然感到脸上热乎乎的东西不断在面颊上像被凿出的一道道松弛的深皱纹上流……打她接到阵亡通知书后遥远的整整五十个年头,她是“第一次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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