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错误也是一种心动

作者:赵小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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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郑愁予:《错误》
  
  读郑愁予的诗是需要非常奇特的想像力的。读这首诗时,诗中的“不是归人”“是个过客”的“我”,就未必指涉现实中的诗人郑愁予,而可能是一个在行军时路过家门的军人,也可能是一个在外四处闯荡的商人。尽管他们的身份不同,但他们的离家飘泊,导致钟爱他们的女人魂牵梦萦、望眼欲穿的等待这一点却是共同的。
  思妇闺怨,是中国传统诗词中经久不衰的一个主题。白居易、温庭筠、柳永等就都有将倚楼而望的思妇的离愁状写得声情并茂,幽怨悱恻的佳作传世。此诗之所以被杨牧称为“站在中国诗传统的高处”(杨牧:《郑愁予传奇》,见张汉良等编著《现代诗异读·批评篇》第207页,故乡出版社,1979年版),正在于它染着浓厚的古典气息的哀怨和惆怅,以及含蓄内敛而又缠绵忠贞的情致。但细究起来,此诗无论在主题或意象上,都对古典同类诗词有所突破。
  首先,这首诗不再是从思妇的视角出发,去状写思妇在寂寞中等待的内心世界,而是从“过客”的视角出发,去想象思妇的期冀和幽怨。全诗三段,包含着的却是两个相互矛盾的世界,一是现实世界,它受到存在的有限性法则的制约,另一个则是想象的世界,它折射着个体生命的绝对真实性。诗中首先出现的是现实世界中的场景,“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这两句写“过客”所处的时空,前一句过客“走过”的匆匆和后一句妇人在季节里漫长的“等”形成对照,已经埋下了等待的错误的伏笔。接着出现的是“过客”想象中的女子幽居在闺房中的时空。第三段,诗歌又从想象世界回归到现实世界。正是借助于想象,过客沉入到对家和妇人无意识的梦幻之谷,将种种经验中的琐碎事物集中、凝聚成为一个个美丽而又动人的意象和场景,想象中的妇人的坚贞执著和现实中过客的飘泊不定产生尖锐的冲突,浓化和加重了“过客”的歉疚心理。“达达的马蹄”本来最容易使听者联想到飘泊在外的“归人”,然而,现实却总是这样无情地将想象碾成碎片,因为“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于是“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不仅是针对思妇而言,更是针对“过客”而言。因为,“达达马蹄”不仅没有释解思妇的愁怀,也同样没有缓解“过客”的思家之苦。这是双重的无奈,双重的“美丽的错误”。
  其次,此诗中倚楼的思妇,她的主要动作,不再停留在“望”的层面,而是集中在“听”的层面。在这里,诗歌暗示了这样一种意思,既然思妇用世俗的“望”已经无法等来归人,那么,她就只能返回内心,借助于静默中的“听”来与爱人进行心灵的接通,并用它来与眼中所“望”的这个世界的无情和分裂相对抗。“不来”和“不飞”以及第四行的“不响”和“不揭”揭示的都是一种限定关系,它们集中地揭示了思妇在倾听过程中的忠贞情怀与操守。循着这种“听”的思路过程继续演进,思妇本来是可以在想象中进入一个与爱人相会无限美好的世界的。然而,诗人并没有让思妇继续陶醉于这种梦幻般的倾听之中,“过客”想象中止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思妇在宁静中的倾听过程的中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思妇梦幻般的倾听过程同样也是“美丽的错误”。
  这首诗虽然短小,但时空跨度极大。现实时空与想象时空的不断流转、变换,极大地拓展了诗歌的表现空间。此外,你的心一会儿“如小小的寂寞的城”,一会儿又“是小小的窗扉紧掩”,二者喻体意象之间形成大与小的落差,它们构成了诗歌情感和视觉的冲撞、比照,增强了意象的内涵,同时也使感觉世界得以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