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于坚：在大城市的黑夜里

作者：马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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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锋是自己创造的，它永远是一个创造活动。它不是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前进。”这是于坚说的话。可以说于坚的诗歌一直走在诗歌创造的前沿，每一阶段的创造都似乎在指引着诗坛今后创作的某个方向。自多年前出版的《诗六十首》《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于坚的诗》外，于坚近期发表的《便条集》长诗值得关注。
　　
　　在黑暗苍穹的顶端
　　星星把天空
　　一小片一小片地照耀
　　就像我家的灯
　　在大城市的黑夜里
　　只照耀着小杏
　　于果
　　和我的茶
　　——（《便条集》之２８６）
　　
　　简短的几句诗人为我们勾画出旷远幽深的一幅图画。宇宙如此巨大，那天空中的星星也只能照亮一小片一小片的空间，星星的渺小就如同此刻的家里的台灯，而那台灯和星光是如此相似，因为它们都只能照亮一小片。相似性的比较，宇宙之大与家庭之小比较，诗人发现了其中的感动：温暖就那么一点点。天地之大，属于自己的光也就是眼前这些：爱人、孩子和自己。因此家是地球的中心的感慨不由得要由读者自然领悟。而这样温馨的情感多么珍贵，她藏在诗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于坚诗歌中冷酷的一面是经常出现的。好像拿着手术刀，无情而冷漠地镇定自如地切割社会的弊端人性的丑恶。从那首著名的《Ｏ档案》到这首《便条集》之２９５首诗，我们都能看到这种风格的延续。
　　
　　国家生产的
　　黑暗物质
　　潜伏在体内
　　使他成为一个踊跃发言的人
　　活跃夸张表现
　　总是辞不达意
　　同样的物质
　　却令另一个
　　总是呆在会议的最后一排
　　阴暗隐秘沉默
　　偶尔也
　　一语中的
　　
　　用一样的物质喂养的灵魂因为个体的不同会有不同的反应。面对现实他们表现出不一样的状态，这是事实也是真理，更有历世的沧桑在里面。历史给予我们的经验似乎已经在替我们回答，诗人不过是用形象将事实不断重复，直到产生意义，产生冲击读者阅读能力的力量。同样第２９９首：
　　
　　他们
　　叉着腿站在大街中央
　　神气活现
　　威风凛凛
　　我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说什么好呢
　　我们这些无话可说的
　　彼此偷偷地交换着眼神
　　自然地勾结起来
　　
　　诗人很容易就让我们联想到武装防暴警察，想到电影镜头里的国家权力。是的，权力和民间的争斗好像从来就没有中断过。而面对暴力和武力的时候，平凡的人除了沉默还有另一条不言而喻的方式，那就是用暴力对抗暴力。诗人似乎从历史里看到了什么，同时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一条道理：万事万物只要存在，就自然存在反抗方，这似乎是人类生存的法则。读完此诗，我们似乎还意犹未尽，只能说诗歌语言所具有的符号性质已经为诗歌的多意做了铺垫，而这正是诗歌的威力所在。
　　诗歌的戏谑化是诗歌产生嘲讽和幽默效果的法宝。在于坚的许多诗作中都能看到这种优点。
　　
　　开会
　　那母亲迟到了
　　半小时过去还没有来
　　我们应当再等一等
　　把纪律的矛弯下来些
　　她是母亲她有两只乳房
　　——《便条集》之２９３
　　
　　一个严肃的生活场面经过诗人的戏谑化处理有了惊人的喜剧效果。是的，多么熟悉的场 面“开会”，开会本是个严肃而认真的事情，却由于某些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着，每个迟到的人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经常听到某些人发出的理由：“刚刚去给某商场剪彩了。刚刚主持了一个会议。”好像这样就成为让大家苦等的理由，成为大家依然要支持爱戴他的理由。而诗人没有直面地表达自己的义愤，而是用了别一种嘲讽：“你没有来因为你是母亲，你是有乳房的母亲。”其中的义愤自然有了，只是这样的义愤是在读者的笑声中觉悟的。因为任何一个母亲都是有乳房的，而某些人非要把自己特殊化，在她以为只有她是重要的，她拥有着别人没有的东西，而那东西便如同乳房一样成为特权的象征。生活中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何其多。这样对他人尊严和利益任意损害的事情何其多！
　　德里达认为，诗人的语言是一种心灵的书写，整个文化也是一种心灵的书写，因为整个文化是全体成员的心灵的律动。于坚对个体心灵的挖掘也是深刻的。他采取的方式是从自身开刀，通过对自己的自嘲完成对人类的反思和批判。
　　看在《便条集》之２９２：
　　
　　汽车站旁边是有毒的大街
　　我早已习惯含着铅
　　快乐地生活奇异的芳香
　　令我食欲消失性欲亢进
　　化学反应与高潮一起完成
　　不只在秋天我的头发脱落
　　骨骼松弛我继续
　　为他们写着
　　关于落叶和树的诗歌
　　就像一个骗子
　　
　　工业化带给城市的是重度的污染，在汽车尾气里人们讨着生活。这该是多么可悲的境遇。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都麻木并习惯了，并且有些欣然接受的感觉。环境在损耗我们自己的同时我们也在损耗自己，那就是无视现实而且自欺。就是用自己的笔美化着一切而放弃了良心和责任。那时候诗人是痛心的，他看到了人类的悲剧也看到了自身的局限。在面对恶劣环境和人为的破坏，生物种群技能的退化中，事实上诗人充当了环境的帮凶。因此“就像骗子一样”，因此我的“继续”有什么意义呢？作者发出的不仅是对个人的质疑，更有对人类终极生命的观照。
　　“情色”一向是作者和读者不能言传的感受。文学中几乎不能缺少情色的描述。而情色带给读者的阅读感常常是会心一笑，或者是捧腹大笑，那里面的那点潜意识为文学的阅读带来了生理上的快感。这对写作者来说，是如此自然。因为每个写作者都是活生生的肉身，七情六欲巧妙地表达，恰好是对自己感受的最好呈现。海德格尔认为，诗歌语言就好像一个“生命的居所”，正因其源泉是“言语”而不是“语言”。而我以为诗人的个体生命体恰好就是他的“居所”，他怎样将最真实的感受用“言语”表达而不是转化成“语言”至关重要。因为当你的意图变成语言的时候，本来的内容就淘汰了大部分，而那大部分也许正是鲜活的“言语”。而“情色”恰恰是人原欲中的东西，属于鲜活的部分。
　　
　　广场上的喷泉
　　喷射一阵
　　根据一定的间隔
　　又喷射另一阵
　　我们看着表
　　掐算着时间
　　就像来自穷乡僻壤的
　　嫖客
　　——《便条集》之２９１
　　
　　诗歌在当今的时代能带给诗人和读者什么？这个问题又要提出来。而于坚的诗歌好像在做着回答。可以给人们愉悦、给智慧、给体验、给领悟，也许还有许多，而我们的阅读还在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