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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意的找回

作者:沈 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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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说西部,便要说“气势”,古马的气势是:“神从箱子里摸出一块红糖/神啊/万物都是你忽闪着眼睛的孩子”(《日出》);
  一说西部,便要说“神性”,古马的神性是:“星空下的雪山/像一位侧身让路的藏人/让爱情走过”(《爱情青海湖•青海青》);
  一说西部,便要说“灵魂”,古马的灵魂是:“青草叫喊的声音/孤寂的火/和空气融在一起/在白昼的心中完成着凡人的祈祷——”(《一座长满青草的空羊圈》);
  一说西部,便要说“苍凉”,古马的苍凉是:“杨树尖顶的月/正被一把唢喇吹得下雪”(《雪月》);
  一说西部,便要说“孤寂”,古马的孤寂是:“用落叶交谈/一只觅食的灰鼠/像突然的楔子打进谈话之间/寂静,没有空隙”(《罗布林卡的落叶》);
  一说西部,便要说“缠绵”,古马的缠绵是:“青海湖/两只飞到远处去谈情说爱的白鸟/是我绕到她脖颈后面的双手”(《青海青》);
  一说西部,便要说“生命感”,古马的生命感是:“一双花布鞋加快了/那条乡间小路的/心跳//蠢蠢欲动的虫子/竖起耳朵/谛听春雷”(《甲戌年正月廿五》)
  在这样的语感中,古马写出了如此坚实直白而又直击人心的诗句:“流水是前程/石头是孤独”(《流水•石头》);在这样的语感中,古马写出了如此熨帖而峭拔的口语:“白杨树/村庄宁静的女儿/月光的姊妹//白天姓白/黑夜还叫白杨”(《白杨树》);在这样的语感中,古马写出了如此贴切而诡异的意象:“星星的眼/老天爷漏风漏光/漏一粒人影在路上”(《西宁组歌》);在这样的语感中,古马写出了如此清丽而惆怅的意绪:“月亮/用那只银碗/把自己端到什么地方”(《露宿草原》);在这样的语感中,古马会如此感受秋意:“叫声最亮的蟋蟀/秋天的玉/镶在我的帽子上”(《寄自丝绸之路某个古代驿站的八封私信》);在这样的语感中,古马会如此亲近自然:“穿着簇新的蓝/天空像是过年的孩子”(《午后的诗行》)——化天地之心为日常之物,化神性生命为俗世之在,“将前西部诗人喻象中辉煌的大太阳,收聚为少年手中一颗神奇的钻石”。(燎原•《追逐星光的羽毛•〈西风古马〉序》)。这“钻石”不通过什么去说明什么代表什么象征什么,而只是以自身晶莹而奇异的光芒,幽幽地折射出古往今来的西部,“那种盲目的拒绝一切的蓝”!
  (无理而妙,妙在肌理,种月为玉的诗人,深得个中三昧!)
  
  是以整部《西风古马》中,无古、无今、无传统也无现代,又是古、是今、是传统也是现代——乡土中国、现代都市、自然神性、日常风物,古典诗质、现代理念、民歌元素,意象、口语、明喻、隐喻、通感、复沓等等,经由“西风古马”式的杂糅通合,化为异质混成而别具一格的强烈的形式感。
  具体而言,一是其诗句的“精”。精炼、精确、精灵古怪,且富于饱满细腻的肌理感。无论是叙述还是歌吟,古马都时时注意保持局部诗意的独在品质和良好弹性,有诗眼、有警句、有可独立品赏的韵味,不依赖于结构而存活。这种古典诗歌的优良传统,在古马的笔下生发出异样的光彩,方得以以一当十、以小见大的审美效应,让人惊羡。故古马的诗很瘦,瘦成一把筋骨,不带半点多余的赘肉。作品多以碎片、断章组成,且许多诗中的精彩部分,均可分离出来成为独立自明的另一首诗。可以想见,如此构成的篇章,该有着怎样的局部张力与文本外张力,以及为人称道的那种“留白的不确定意旨”(梅绍静•《向你推荐古马》)。
  其二,是其结体的“怪”。连得怪,断得也怪。似乎无联系的,硬是“连”在了一起。却又突然断开,另起一搭,不搭界,搭那内里的意蕴,看去突兀的断开中,萦绕起胡天胡地的联想。意犹未尽,却又断了,或戛然而止,悬在半道,出人意料,细琢磨,又觉断得有趣,断出了特别的味道,让你多一些“青青的想”、青青的咀嚼。在这种可称之为“古马体”的特殊形构中,每一行诗句都是明确的,得以质朴与酣畅,组织起来却平生一派无以名状的烟云,生发峭拔与诡异;现实化为超现实,肌理化为妙理,风物化为风情,有化为无,无中生有,“云揉山欲活”。“活”得是什么?说不清楚,只是觉着心里有什么在忽悠忽悠地萌动着,有如人到西部,那种什么都看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明白但又确实觉到生命中多了些什么东西的感受——而这,不正是诗的西部、西部的诗那亘古不变也无须变的本质所在吗?
  (写到这里,作为一篇散论,我也该戛然而止了。却又疑惑:这算论吗?却又自释:这不算论吗?面对古马的诗,说到底,宁取赏析,不可过度诠释,或许,才能得到的更多。“蝴蝶干净又新鲜”,这样的诗句,到心里就扎了根,还要诠释吗?“森林藏好野兽/木头藏好火/粮食藏好力气”,种月为玉的诗人,藏好了老酒,喝就是了,醉就是了,还说什么?
  是的,不说了,剩下的,让霜天的月去说吧……)
  
  附:
  
  古马的诗
  
  □古马
  
  青海的草
  
  二月呵,马蹄轻些再轻些
  别让积雪下的白骨误作千里之外的捣衣声
  
  和岩石蹲在一起
  三月的风也学会沉默
  
  而四月的马背上
  一朵爱唱歌的云散开青草的发辫
  
  青青的阳光漂洗着灵魂的旧衣裳
  蝴蝶干净又新鲜
  
  蝴蝶蝴蝶
  青海柔嫩的草尖上晾着地狱晒着天堂
  
  青山口
  
  青山口
  一枝喇叭花年年吹红
  娶进嫁出的都是云烟
  爱啃树皮的小毛驴
  把哪个朝代的书啃残了
  把哪个出阁的姐姐遗忘了
  
  青苔青苔石上长
  驴儿驮不来姐姐
  我就在青苔下面
  青青地想
  
  罗布林卡的落叶
  
  罗布林卡只有一个僧人:秋风
  罗布林卡只我一个俗人:秋风
  
  用落叶交谈
  一只觅食的灰鼠
  像突然的楔子打进谈话之间
  寂静,没有空隙
  
  黄昏谣
  
  小布谷,小布谷
  水银泻进了麦地
  
  和村庄隔河相望的坟墓
  炊烟温暖而河水忧伤
  离过去很近离我不远
  黄昏,黄昏是
  被白天砍掉了旁枝的
  白杨
  头戴一颗明星
  站在乡间的土路上
  
  水银泻进了麦地
  小布谷,小布谷
  收起你的声音
  最后的红布
  
  请死去的人用磷点灯
  让活着的
  用血熬油
  
  忘记
  
  谁来为我们计算我们决定忘记得付出的代价?
  ——塞菲里斯:《大海向西》
  
  有一粒盐,不再去想和一条鱼结伴游走的
  海洋
  有一滴露水、一声鸟鸣、一缕阳光
  真的可以淡忘与一个人或者一个世界相关的一切了
  是的,一颗星正在教我忘记
  教我如何独自摆脱全部的黑暗
  
  但所有“一”让我忘记的并不都等于零
  瞧,我描画的一棵洋葱
  它能够说出你栽种在地球以外的水仙的品性
  
  等待一个人送来树苗
  
  树坑已经挖好
  在我心上
  
  绕过天狼星的山峰
  一个送树苗的人
  就要来临
  
  树坑
  就要喊出一个比春风更轻的名字
  紧随我左右的黑暗
  有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就要弯下腰去帮我扶直树苗
  就要
  把那个送树苗的人
  栽种到我的生命当中
  
  失眠
  
  没有人,没有人在厚重的墙壁上
  用手指画一扇窗,很小很小的
  一扇窗
  
  一只发红的灯泡
  在我脑袋中
  像烫人的眼睛整夜盯着我
  
  但我摸不到开关
  那个离开我的人
  甚至带走了我所渴望的一点儿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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