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作者:张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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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蓉对老五千呼万唤的做法其实很傻,她根本不可能面对老五,因为有血有肉的、世俗的老五必然与她的爱情幻想有很大落差,其结果将是一连串的失望。作家方方清楚地知道,她们无法“从此以后过着幸福的日子”,那可是作家方方与其主人公华蓉都不能够忍受的“俗”。被华蓉镀在爱情故事上的理想光泽,经不起时间的打磨,也经不起现实的冲刷。方方为小说设计了一个近似于残酷的结尾,在急管繁弦之中戛然而止,让人猝不及防。这一结局表明某种程度的否定和断裂。对男性人物的失望与否定,使作家看到事件背后隐藏的逻辑。方方既没有给主人公大团圆的俗而又俗的结局,也不给怨妇“自挂东南枝”的戏剧性高潮(华蓉只是生了一场大病)。方方使用细致、写实的手法,渲染的却是一种诡谲、悲凉甚至是空虚的气氛,让人觉到寒气逼人的虚无和无奈。真正的戏剧性也许就在这里。
“爱幻想”是女性世界的又一个关键词。“做梦”是男人欣然交给女人的又一种职业。华蓉将生活理想化、梦幻化、浪漫化,她身上狭隘的理想主义倾向和偏执的完美主义热情毁掉了她的生活和爱情。波伏娃曾不无幽默而尖刻地指出:“女人是一种极有诗意的现实,因为男人从她身上看到了他决心不充当的一切。她是梦的化身,而这梦对于男人既十分熟悉又极其陌生:是他所不希望或没有去做的,是他又向往而又无法抵达的;神秘的他者是彻底内在的,远离超越的,她将给梦以她的特质。” (11)的确,完美的世界、完美的爱情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但不能因此就不去生活,不去爱。需要“存在的勇气”。正如加缪告诉人们的那样,世界的本质就在于荒谬,而且荒谬是不可能被消除的,人们只能带着裂痕生活。真正的知识分子永远是西西弗斯的同道,明知美好至善的顶峰无法抵达,却始终执著地向前推进,在过程中提炼意义,在痛苦中体味人生,在思想中品尝幸福,从超越中获得永生。女性如果永远沉湎于幻想世界,生活在自己心造的幻影当中,就永远不可能面对现实、认识现实、改变现实;不能勇敢地走向生活、体验生活;不可能走出自己的“内在性”,获得人生的全部丰富性。华蓉蜷缩在自己的“壳”里,独立寒秋,品尝“树树秋色”“山山落晖”的肃杀炎凉。 她的学者人生是孤寂凄清的。她没有过含苞欲放的春天,也没有百花盛开的夏天,只有秋风萧瑟的秋天,而爱情失败的打击使她的人生迅速进入了冰封雪埋的冬天。华蓉在幽暗的树林徘徊,痛楚的灵魂“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方方笔下的女学者华蓉形象,因袭着女性知识分子的现实生存状态与刻板印象,暗藏着男权话语所建构的“永恒女性”神话对知识女性的强制塑形。由于缺乏反思性批判视角,华蓉形象成为女性学者的虚假生存,而非她们本真的生命状态。由此可见,女性作家并不具有对于男权文化观念的天然免疫力,她们笔下的女性形象也不具有天然的女性“主体性”。
①《北京文学》,2003年第11期。
②见于东晔:《树树皆秋色:对知识分子人格的拷问》,《名作欣赏》,2004年第11期。
③参见周宪:《知识分子如何想象自己的身份》,《知识分子与社会转型》,陶东风主编,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0页。
④米歇尔·福柯:《性史》,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89年,第163页。
⑤吴冠军:《失语与疯狂》,《知识分子与社会转型》,第227页。
⑥(11)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铁柱译,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第291页。
⑦见李银河:《福柯与性》,山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42页。
⑧柏拉图:《斐多》,杨绛译,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3页。
⑨参见西蒙·威廉姆斯、吉廉·伯德洛:《身体的“控制”》,朱虹译,《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汪民安、陈永国主编,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03-408页。
⑩ 谢有顺:《文学身体学》,《身体的文化政治学》,汪民安主编,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