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一波三折 柳暗花明
作者:李 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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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是最常见的叙事文本。一篇好的小说,能够吸引人阅读,其叙事必定有其独特之处。乔治·哈拉尔的《列车五点二十二分进站》正是一篇易读、好看的叙事文本。读这篇小说,就似曲径探幽,随着叙述者的叙述前行,沿途充满令人迷惑的景致,最后却来到一处阳光明媚的处所,令人豁然开朗、心情舒畅,可以莞尔微笑。
叙事时间:自然时序与不经意的闪回
从整体上来说,小说叙述的情节时间遵循的是故事时间,也就是故事发生的自然时序。叙述人在开篇,就告诉了我们在林肯车站,每天下午五点二十二分,男主人公沃尔特总是要和一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女人点点头。他下车,她上车,如此熟悉,已有一年多光景。可是有一天,女人没有在月台上出现。一直到接下来的第二个星期四,女人仍是没有出现。沃尔特曾经作了无数次的揣测,甚至于这种对女人失踪的关注影响到了他的工作。当他想要向自己熟悉的列车员梅尔打听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梅尔也不见了。星期五,沃尔特仍然没有见到只有一只耳朵的女人,也没有见到梅尔,看起来更糟糕的是:林肯站也不见了。他没能在林肯站下车,而是在下一站——协和站下了车。“女人走了,梅尔走了,林肯站走了。”事情就这样一桩接一桩向前发生,也愈来愈让沃尔特感到惊讶与迷惑。作为读者,在叙述者的自然叙述中,也有着与沃尔特同样的心情。
接下来的星期二,故事的整个局势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沃尔特又听到了老朋友梅尔的声音,列车也恢复了停靠林肯站。更重要的是,那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女人出现了。而且,因为沃尔特按照前次的经验在协和站下车,女人坐在了他的身边,他们有了交谈。还令人惊讶的是,沃尔特看见“女人脸庞右边是一只完完整整的粉红色耳朵,顶部是光滑圆润的曲线,底部是分岔得当的耳垂”。
故事就这样整体上顺着自然时序发展,呈现给读者的是清晰明了的线性时间叙事。这种处理情节时间的办法,最大的优点在于读者阅读时能一目了然,不必费尽心思去考虑重新组合编排文本中的事件发展次序。但是我们也注意到,作者在故事的进程中,也插入了两处闪回,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回叙,它们并没有打乱故事,而是作为一种补充说明,同时也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小说开篇不久,叙述者描述这女人的彩色丝巾,进而自然地插入一段沃尔特发现女人残缺的右耳的经过。“这个缺陷,他本来并不知道。”这一段描述生动而细致,“绯红的头巾”与“厚厚的斜削伤疤”所形成的鲜明对比不仅印在沃尔特的心里,也印在读者心里。正因为有了这一段看似不经意的闪回,才有了沃尔特在女人没有出现之后的猜测,读者也被这样一位只有一只耳朵的神秘女子所吸引,急于知道故事的进展。
接下来的闪回出现在沃尔特发现女人没来的星期一的叙事环节中。沃尔特猜测女人是因为失去耳朵给他看到了,所以才没来。他觉得这女人腼腆,而“自己也是个脸皮很薄的人”。叙述者随意地笔锋一转,就将沃尔特的相亲情况插入了故事。这一段叙述明显地承担了交待的功能。它将男主人公的婚姻状况透露给读者,并通过对沃尔特心理的描述,将他的婚姻理想与个性都予以展示。
这两段闪回属于填充闪回,具有解释、交待的功能。关键在于,由于它们相对居于整个叙事比较早的位置,因此又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悬念作用:我们既知道了这个与沃尔特总是相遇的女人有着生理缺陷,又知道沃尔特至今未娶,并且“并不在乎女人的身材、职业、社会关系之类”,这自然让读者浮想联翩,急于知道:他们之间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视角与声音:全知视角与时隐时现的故事外叙述者
全知视角是传统小说的常用视角,托多罗夫称之为“叙述者>人物”。正如韦勒克、沃伦在《文学原理》中说的那样:“他可以用第三人称写作,做一个‘全知全能’的作家。这无疑是传统的和‘自然’的叙述模式。作者出现在他的作品的旁边,就像一个讲演者伴随着幻灯片或纪录片进行讲解一样。”①全知视角的优点在于叙述者无所不知,对故事的每一个人物都了如指掌。乔治·哈拉尔的这篇小说很明显采取了全知视角,并且把全知视角的优势发挥得恰到好处:叙述者充分地展示了男主人公的心理,并且还站在情节之外,以类似于旁白的形式进行了评述。
沃尔特是一个独身男人,一年多来在林肯车站与女人相遇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小说开篇就开始细细描述沃尔特与这女人相遇的感受,从看见女人残缺的右耳的那份尴尬写起。叙述者让我们知道沃尔特对去年有两天女人没有露面“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在描述了沃尔特对于心中理想的女性的看法之后,其中一段对沃尔特心理的直接描述让读者很清楚地知道了沃尔特对于那女人特别的关注:“不过他倒是在考虑:要是他只有一只耳朵,没有头巾掩盖这个令人难堪的秘密,那他会怎样做呢?”沿着沃尔特对女人不见这一事实的特别关注一路写下去,沃尔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无论巨细,对读者来说都是清晰无比。就好比一面大镜子或是窃听器,把沃尔特行为和思想的一点一滴都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样的描述甚至有些絮絮叨叨,却吸引着读者和沃尔特一起猜测,一起期待,一起惆怅,一起担心。特别要指出的是,其中对沃尔特看见女人一个星期都没来的一段心理描述细腻而又生动,充满了温情:“星期四,当地冷雨霏霏,沃尔特不禁惋惜:天不作美,女人的休假可能给糟蹋了。或许她是个爱书之人吧,在家中静读,不亦悦乎?星期六那天,他一面翻阅《纽约时报书评》,一面想象着她假期阅读的书目”,“有好一会儿,沃尔特想象她就是那本书封面上的女人,一头黑色长发含情脉脉地在枕头上散落,一峰美乳不声不响地在床单口张望”。读到这一段,想是每个读者都会对沃尔特的浮想联翩莞尔一笑,又被他这种执著的关注所深深打动的吧。
女人不见这一事实引发了沃尔特的关注,当沃尔特的心理被充分而细腻地展示,就直接构成了叙事对于读者的吸引,读者因此进入了故事——正是沿着沃尔特的所思所想, 读者饶有兴味地关注整个事态的发展,抱着和沃尔特同样的猜测、期待、惆怅、惊讶,也同样在梅尔出现、林肯站出现、女人出现的渐次发展中心情渐渐豁然开朗。采用全知视角在这一文本中的意义不仅仅是全知全能的叙述者可以从所有的角度来观察叙述故事,更为关键的是:对主人公心理的展示,直接构成了整个情节推进的动力。
小说的叙述者不是情节中的人物,属于故事外的叙述者。从整体上来看,小说的叙述者基本上是处于隐身状态,极少的几次介入现身,都是对事态或人物心理的评论与解释。虽然寥寥几语,却是画龙点睛。“女人走了,梅尔走了,林肯站走了——人世间还有什么会走掉?”这句话的界限并不那么清楚:它可以是沃尔特的想法,也可以是叙述者对前面事态的一种评论。对于读者而言,这一句话很好地总结了前文的事态发展,传达了沃尔特面对接二连三的自己所熟悉的人和事消失的疑惑,进而也给读者造成了悬念。在小说将要结束的时候,梅尔对沃尔特说了这样一句话:“其实,有时候在远离始发点的地方找到归宿,世界不是更美妙?”沃尔特摇了摇头,表示了一种否定的态度,认为这是种“怪异的想法”。这时候,叙述者说话了:“可是,干吗非得天天都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圆圈?一个人干吗不可以走走岔道,稍许走开一点儿,必要的时候再回来?”叙述者的反问,是对沃尔特否定态度的质疑。他指引给读者另外一种思路,实际上也是叙说着生活中蕴涵的哲理:换一种方式思考与生活,未尝不可。叙述者此时的介入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对下文的预示,给读者一种暗示:对梅尔所说的话的肯定,说一个人可以“稍许走开一点”,也意味着事态可能真如梅尔所说,会变得“更美妙”。事实证明,果真如此——沃尔特没有在林肯站下车,却遇到了他一直关注的女人,他最后对女人说的是这样一句话:“今天我要走得远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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