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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汗》残篇里的奇幻中国
作者:姜智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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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勒律治(1772-1834)的残诗《忽必烈汗》以其奔放不羁的想象力和幽婉浓郁的异国情调,为后人留下了一部神秘、魔幻的诗作,被《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誉为“英国文学中最伟大的诗作”。
柯勒律治有着天赋的想象力,又适逢浪漫主义文学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写出《忽必烈汗》这样充满奇幻色彩的诗章不足为奇。柯勒律治非常推崇想象力,认为对一位诗人来说,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了。想象力之于诗,正如血液之于生命,它能够弥合,能够创造,使诗句获得永久的生命力。在他的文艺论著《文学传记》中,关于想象力这种“综合的神奇力量”,有这样一段阐述:“最理想的完美诗人能使人的全部灵魂活跃起来,使各种才能互相制约,然又发挥其各自的价值与作用。他到处散发着一种和谐一致的情调和精神,促使各物混合并进而溶化为一,所依靠的则是一种善于综合的神奇力量。……诗的天才以良知为躯体,幻想为外衣,运动为生命,想象力为灵魂——而这个灵魂到处可见,深入事物,并将一切合为优美而机智的整体。”①《忽必烈汗》就是这种“综合的神奇力量”的结晶,而读者对其进行解读时,也要靠读一种“综合的神奇力量”。
《忽必烈汗》是柯勒律治吸食鸦片后的一个离奇梦境,一个超自然的图景。柯勒律治曾备受风湿之苦,后来找到一种神奇的止痛药,这就是鸦片。虽然鸦片带给他的痛苦往往多于欢乐,却能暂时解除他的病痛,有时还能使他进入如痴如醉的梦境。关于这首诗的产生他有一个题解,说是一七九七年夏天,他因病幽居在英国乡间农舍。一天因感到不适服用了鸦片,坐在椅中阅读英国地理学家撒缪尔•帕切斯的东方游记,读罢关于“忽必烈汗敕命在此处营造豪华宫殿,并开辟御苑,将方圆三十里沃土俱囊括在四周墙垣之内”一段后,药力攻心,酣然入睡。梦中赋诗二三百行,醒来时还隐约记得全诗,于是急忙奋笔追忆。可不幸的是一个生意人忽然造访,当客人离去后他再提笔追忆时,梦中所赋的其余诗句却飘然已逝,柯勒律治几次试图补续,无奈总不满意,只好就此戛然而止。
《忽必烈汗》全诗共五十四行,分三节,虽是残篇,却美妙无比。下面我们结合具体诗句,看看柯勒律治是如何驰骋想象力和渲染异国情调的。
柯勒律治在开篇就给我们打开一片迷人的景色:
忽必烈汗降旨在上都
建造壮观的行乐宫阙:
艾弗圣河穿越此间的
幽深岩洞,向冥冥沧海
奔泻而去。
宫阙围以城垣,上设望楼,
三十里沃野尽收眼底:
御苑中溪流蜿蜒,碧波粼粼,
四处林木飘香,花团锦簇;
丛林如此处的丘陵般古老,
透过浓荫,洒下斑驳的阳光。
(吴持哲译,下同)
绿树掩映的小山,兰露香泽的花园,蜿蜒流淌的溪流,阳光明媚的绿地,四周环绕着高墙和塔楼,一条圣河流过,穿越山洞,一直奔向大海。这样的一座宫阙,动静相映,明暗相交,衬托出忽必烈汗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威严。诗人用了“降旨”(decree)、“壮观”(stately)、“神圣”(sacred)等词来渲染帝王的高贵,用“幽深”(measureless to man)、周围的“城垣和望楼”(walls and tower)来描绘皇家的气派,一连串的视觉意象“御苑”(garden)、“丘陵”(hills)、“溪流”(rills)、“丛林”(forests)和嗅觉意象“林木飘香”(incense?鄄bearing tree),生动地描摹出皇家宫院的风貌,给人以强烈的真实感。
浪漫主义诗歌的一个重要特征在于托物咏志,用含义朦胧的事物寄托思想和感情,《忽必烈汗》亦复如此。蒙古大汗要把宫殿建在一片沃野之上,这里的一切都显露出勃勃生机:古木参天的树林,阳光明媚的绿地,明丽澄莹的花园,鲜花盛开、芳香吐艳的奇花异木,还有象征着女性的城垣和望楼。诗人的想象力将各种物象啮合成一体,一种浓郁的生命氛围跳入眼帘,并且在这一生命图景中,还因艾弗(Alph)圣河带给人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在古希腊神话中,河神艾弗厄斯(Alphues)爱上了山林中的仙女阿瑞托萨,阿瑞托萨惊恐万分,逃至西西里附近的一个小岛,在月神的帮助下变成了一眼喷泉,痴情的艾弗厄斯便化作一条圣河与喷泉汇合。多么痴情的恋人!多么浪漫的故事!动人的故事与充满生命的图景珠联璧合,带给人无尽的遐思与深情的向往。
但在这一片盎然的生机中却跳跃着不和谐的音符。“艾弗圣河穿越此间的/幽深岩洞,向冥冥沧海/奔泻而去。”“幽深岩洞”(caverns measureless to man)和“冥冥沧海”(a sunless sea)则象征着黑暗的地狱,在这里诗人意在用隐喻来暗示表面的繁盛掩饰不住其必然衰亡的命运,荒淫无度的生活只会引向万劫不复的地狱,诗的第二节拉开了帷幕:
但是,从古柏蔽日的青翠山坡
陡然而落的离奇沟壑深不可测!
一片荒野!仿佛有一个断肠的女子
在残月淡淡的余辉下徘徊,
为其亡夫的幽灵声声哀泣!
整个大地俨然在吁吁喘息——
原来是一股喷泉在呼啸、翻滚,
从沟壑中汹涌地迸出地面:
喷泉穿过怪石,溅起片片水帘,
既像无数的冰雹在乱舞,
又如连枷下糠秕漫天飞扬:
从这一片嶙峋的乱石间,
圣河势不可挡,腾空而起。
它曲折地奔流在这数十里的原野上,
穿越了森林的河谷后,
便潜入了幽深的岩洞,
喧嚣着向冥冥沧海直泻而去:
字面上,残月下为亡夫哭泣的女子是变成喷泉的林中仙女阿瑞托萨,深壑中的波涛迭涌隐喻着河神坚贞不渝的爱情。然而,联想到第一节中象征着女性的“城垣”和“望楼”,我们能够领悟到其中隐隐的喻意:忽必烈汗下令建造的游乐宫阙,不仅有葱茏的林木,袭人的花香,潺潺的流水,还有许多宫女被囚禁在“城坦”和“望楼”中,她们是大汗欲望难填的牺牲品,有的甚至终生不被宠幸而在深墙幽院内走完寂寞孤独的人生。骄奢淫逸的帝王,只顾及时行乐,哪管宫女在月光下的幽咽悲泣。这是一个残酷、幽怨的人间地狱,根本没有艾弗厄斯忠贞不渝的爱情。诗人在这一节中花费了大量笔墨来描写艾弗圣河,意在突出帝王的威严和神圣,但与希腊神话中艾弗厄斯变成的圣河向西西里流去,与自己钟爱的姑娘化成的泉水汇合不尽相同的是,忽必烈汗的行宫坐落其上的这条河却通向深不可测的洞窟和不见阳光的海洋深处,作者在这里的反讽意味显而易见。
接着,忽必烈汗再次出现:
忽必烈汗从圣河急流的喧嚣声中
听到了先祖征战的召唤!
战争,不论对古人还是今人来说,都不仅是英雄创立辉煌业绩、施展雄才大略的机会,更是厮杀、毁灭和死亡的场所。蒙古大汗的游乐宫,是战争意义上的游乐宫,在带给他辉煌业绩的同时,也必然会漂浮在波涛之上,最终漂入冥冥沧海深处。
接下来的诗句越是描写行宫的鬼斧神工,越能突出战争的那种毁灭性力量:
行乐的宫阙阁楼
碧波上投下倒影;
从喷泉和岩洞
传来共鸣的乐章。
这冰寒的溪涧,明净的阁楼,
真堪称神工鬼斧,造化的奇迹!
柯勒律治用“冰寒的溪涧”和“明净的阁楼”这一相反的意象,暗示出所谓的游乐宫只不过是一座死亡的坟墓罢了。
诗的第三节似乎离开了蒙古大汗和他的宫殿,背景从中国的上都转到非洲,韵律从轰鸣的泉水变为悠扬的琴声,主人公也从忽必烈汗转为诗作者本人。
我在梦幻中看见
一个操琴的女郎——
阿比西尼亚姑娘,
她轻轻拨动琴弦,
把阿波拉山吟唱。
这位阿比西尼亚(今埃塞俄比亚)姑娘就是赋予诗人以灵感的缪斯,借着少女的歌声和琴声,诗人欣喜间营造了一座艺术之都,它同样用冰窟筑成,同样阳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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