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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妨作帝京
作者:吕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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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垂千步柳”很好理解,无非说长街上都栽种着垂柳,正是所谓的绿杨城郭。但是“霞映两重城”的两重城是什么概念呢?
古代筑城,往往有内外两重。内有小城,又叫子城;外有大城,又叫罗城。(12)扬州城里有高地名叫蜀冈。扬州的前身如吴越时的邗城、汉代的广陵都建筑在此,隋炀帝的宫殿、迷楼、隋苑等等也建在蜀冈之上。唐代时,蜀冈官衙集中,也是扬州大都督府官衙所在地。蜀冈上的这一部分就是子城,也包括牙城在内。
蜀冈之下,是数千百年来江海淤涨出的土地,逐渐沿着运河形成居民区和工商业者聚集处。这一部分就是罗城。想来杜牧夜晚的足迹也会徘徊在蜀冈下的罗城中。子城加罗城,就是扬州的两重城了。
碧空如洗,更显台阁高大壮丽,习习的凉风,送来悠扬的丝管歌声,沁人心脾。自然而然地会想象这台阁之上,谁在轻歌曼舞呢?
“纤腰间长袖”迅即转入对人的描写。“间”读作jiàn,交错之意。美人腰肢纤细灵活,在长袖的翩飞之中,忽隐忽现。由歌管之声而写美人起舞,属于想象之景。至于“玉佩杂繁缨”句可就是写实意味了。
“繁缨”最初指诸侯的马饰,一般装饰在马当胸处,璎珞状。(13)按乘者身份高低,其数量、规格不同,有十二条、九条、七条等分别,具有重要的礼仪意义。“繁缨,马饰缨,在马膺前,如索裙。五路皆有锡鸾之饰,和铃之响,钩膺玉?。钩膺,即繁缨也。?,马带玦名也。”(《晋书》卷二十五《志》第十五“舆服”)
繁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仲叔于奚对卫国有功,卫君赐给他城邑,他谢绝,而请求把自己的马装饰繁缨。卫君开恩许可了。孔子很不高兴,以为不合礼法,还不如多给他几个城邑呢。从物质价值来判断,繁缨当然是小东西,孔子宁舍城池不许繁缨,是因为繁缨象征着一种秩序。所谓高低贵贱,名正言顺。不可乱用,否则就违背纲常,动摇“礼”之根本,当然就成大事了。(14)
盛唐时期的张说写过《安乐郡主花烛行》,其中有:“商女香车珠结网,天人宝马玉繁缨。”因为是庆贺安乐郡主新婚大喜的诗歌,此处“繁缨”一词就非常适合人物的贵族身份。
杜牧诗中,高头大马既有玉饰又有繁缨,打扮得非常华丽。扬州此地贵族不多,富商却比比皆是,繁缨饰马大有以富敌贵的僭越之意,也暗示了扬州这个新贵舞台的高调做派。因此,我们可以将这几句看成一个立体的景致,天高气爽,柳丝垂碧,霞映城墙,楼上歌舞升平,楼下宝马香车。没有一个金银俗字,却渲染出满篇富贵高华气象。
如此铺垫后,最后两句宕开笔去,发整体慨叹。
当今扬州最负盛名的景点“瘦西湖”到清朝才形成。唐代扬州人虽然没有瘦西湖,城内却有纵横交错的河道,外通江海。有河必有桥,樯帆蔽日、市桥相连就常常是诗人们赞叹的景致。“柂以漕渠,轴以昆冈”(南朝宋鲍照《芜城赋》),整个扬州不啻一条豪华巨轮。山河壮丽,物产富饶,又怎一个豪华了得!
雷塘,迷楼,放萤苑,斗鸡台,重城,明月,水调,歌管,天碧,风凉,这些词语构成了迷离华丽的意象群。如此,自然而然烘托出了结尾:“自是荒淫罪,何妨作帝京!”
以扬州的风貌和繁华,绝对有资格成为首善之区,而没有当成首都的原因,都是隋炀帝的荒淫误国断送了江山前程,不能责怪扬州自身条件达不到。“自是荒淫罪,何妨作帝京”,其实等于对《扬州三首》的总结,亦是另一种形式的毫无保留的赞叹。
杜牧所擅长的咏史笔力再一次得到验证。“律诗至晚唐,李义山而下,惟杜牧之为最。宋人评其诗豪而艳,宕而丽,于律诗中特寓拗峭,以矫时弊。”(明代杨慎《升庵诗话》)
辉煌的扬州,确实需要杜牧这样的“俊赏”(姜夔)。他确实也在最适当的时候,亲近了扬州。当杜牧离开之后,扬州跃升为诗史上的美梦,它开始一遍遍地活跃在歌咏之中,在后世憧憬者的追想里光彩熠耀。透过故纸堆,我们看到了一个千百年前的城市,富丽堂皇,充满活力,发出万丈光芒,照彻了唐代人的天空。
① [唐]杜牧著,[清]冯集梧注《樊川诗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新1版,193-196页。
② 参见史念海《唐代历史地理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
③ [宋]洪迈撰,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版,123页。另,唐代韦述《两京新记》:“扬一益二,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
④ 参见缪钺《杜牧年谱》编年,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34页。
⑤ 原诗注“炀帝凿汴渠成,自造水调”。《樊川诗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新1版,194页,“谁家唱水调”句注。
⑥ 同上。
⑦ 参见《太平广记》卷第二百七十三“杜牧”条。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新1版,第2151页。
⑧《隋书•炀帝纪》,中华书局校点本。
⑨ 鲁迅校录《唐宋传奇集》卷六颜师古撰《隋遗录》卷上,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版,139页。
⑩ 《樊川诗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新1版,195页,“处处皆华表”句注引《搜神后记》。
(11) 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第3版,48页,“却(七)条”。
(12) 《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一,唐纪五十七,宪宗元和十四年,胡三省注云:“凡大城谓之罗城,小城谓之子城。又有第三重城以卫节度使居宅,谓之牙城。”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7764页。
《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六,后梁纪一,太祖开平元年正月,胡三省注云:“古者军行有牙,尊者所在。后人因以所治为衙,曰牙城,即衙城也。” 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 8667页。
(13)《资治通鉴》卷一,周纪一,周烈王二十三年,胡三省注:“繁缨,马饰也。繁,马鬣上饰;缨,马膺前饰。” 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4页。
(14) 参见《资治通鉴》卷一,周纪一,周烈王二十三年。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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