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生怕情多累美人”
作者:刘玉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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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扬尘”,大海都起了沙尘,是说沧海桑田的大变动。《太平广记》卷七有《王远》事:王远入山修道,死后升天,数年后返回人间,招来麻姑请宴。麻姑曰:“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又水浅于往日会时略半耳,岂将复为陵陆乎?”王远慨叹道:“圣人皆言海中行复扬尘也。”唐人李贺有诗《天上谣》:“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宋词人辛弃疾《醉花阴》也有“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都说的是大海扬尘之变。这句诗用了比喻,暗说社会政治变动,时世发生了一番巨变。即指祖国东南地方惨遭大的劫难,爱国才人,有志之士,遭到国民党政府的杀戮、逮捕和迫害。但是正人君子、仁人志士,总是能够“鸡犹守时而鸣,喻君子虽居乱世,不改变其节度”。体现出郁达夫的高风亮节。
尾联两句诗:“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吕氏春秋•慎行论•疑似》云:墨子“见歧道而哭之”。《晋书•阮籍传》:“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郁达夫说,面对着世道的沧桑之变,哭又有什么用呢?
末句所说的“义士纷纷说帝秦”,引用鲁仲连义不帝秦事的典故,出于《战国策•赵策》:长平一战,秦坑杀赵国卒四十余万人;后又长驱入赵,直扑邯郸,围赵国达两年之久。赵求救于楚、魏,魏却派辛垣衍说赵帝秦。也就是说让赵国尊秦为帝。“魏安?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不进。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谓赵王曰:‘秦所以急围赵者,前与齐闵王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以齐故。今齐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求为帝。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此时,齐人鲁仲连挺身而出,无可辩驳地以历史事实说明绝对不能“帝秦”,“帝秦”适足为取祸之道;更以“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的邹鲁君臣的不帝齐来反衬万乘之国欲帝秦的软弱,义正而辞严;最后对辛垣衍本人晓以利害,终于使之谢罪而去,“不敢复言帝秦”。这是反抗强暴的典型事例。我们注意到了,这首诗的题上已经说过:他是有感于自己已经不能再有几年前那种“痛饮狂歌意气”,他反感“数年不见的几位已经做了党官的朋友高谈阔论”。那些党官都谈些什么话呢?杂文家鄢烈山说:这些人都作了国民党的官,并劝说他归顺蒋家王朝(即“纷纷说帝秦")。那是些什么人呢?如卖国贼“罗太郎、郑三郎”,即罗振玉、郑孝胥之流。郁达夫为此悲愤而作。这是把话给说反了。诗中的“义士”不是反面人物,而是相当于鲁仲连那样的义士。高适有诗《酬河南节度使贺兰大夫见赠之作》:“高阁凭栏槛,中军倚旆旌。感时常激切,于己即忘情。河华屯妖气,伊瀍有战声。愧无戡难策,多谢出师名。秉钺知恩重,临戎觉命轻。股肱瞻列岳,唇齿赖长城。隐隐摧锋势,光光弄印荣。鲁连真义士,陆逊岂书生。直道宁殊智,先鞭忽抗行。楚云随去马,淮月尚连营。抚剑堪投分,悲歌益不平。从来重然诺,况值欲横行。”就是歌颂鲁仲连义士之行的。郁诗的意思是说,鲁仲连式的一些义士们纷纷说不能帝秦。也就是说面对着国民党反动政府的压迫,许多正义之士申明是不能接受国民党的专制主义的。此诗写于三十年代,国民党清党大屠杀时期,郁避走富春老家,过去和郁同在日本留学的慷慨高歌的“义士"们去看望他。
阿英在《现代十六家小品》一书的《郁达夫小品序》中说,这首诗:“充分表现了一个富有才情的知识分子,在动乱的社会里的苦闷心怀。”(一九三五年三月光明书局《现代十六家小品》)一九三零年十一月郁达夫为自己的《薇蕨集》写的序中说:“三四年来,不晓得为了什么,总觉得不能安居乐业,日日只在干逃亡窜匿的勾当。啊啊!财聚关中,是官家的鱼肉,威海内,天皇乃明圣的至尊;于是腹腓者诛,偶语者弃世,不腹腓不偶语者,也一概格杀勿论,防患于未然也,这么一来,我辈小民,便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了。夷齐远逝,首阳山似乎也搬家,现世的逆民,终只能够写点无聊的文字来权当薇蕨。薇蕨之集,也不过是想收取一点到饿乡去的浪费而已。”这也表明了同样的心境。“九一八”事变后所写的《水明楼日记》(《忏余集》)中,也录入《过岳坟有感时事》一诗,其中有“北地小儿耽逸乐,南朝天子爱风流”之句,讽刺蒋介石王朝,借古喻今,感慨百端。这种爱国主义诗句也散见于《屐痕处处》中。《钓台的春昼》中那些直接指斥政府要人卖国行径的诗和议论是并不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