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沈从文的“和谐社会”
作者:赵金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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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不是金庸,他不以离奇的故事吸引人。他的故事十分简约,在这种简约的框架下,作者用大量的精力写风景的美和人情人性的美,通过这些来感染人,震撼人。但我们不能就此认为沈从文不讲究结构。他是在简约中求丰富,在平静中求激烈。作品的主要故事,是讲天保和傩送兄弟俩同时爱上了翠翠,而翠翠也暗暗地爱上了傩送。作者没有正面地写这种爱的交往与冲突,而主要是通过含蓄的交代和外围的描写让我们感觉到爱的存在与执著。两个人爱上了一个人,必然有矛盾冲突;而这两个人又是兄弟,则问题更加棘手。作者想了一个轻松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一个人死掉,而这个死掉的又恰恰是翠翠不喜欢的一个。这样矛盾就解决了,故事就能够有个大团圆的结局。——但问题是,这个死者不是一般的人,而是生者的兄弟。他的死又是为了成全弟弟。这样就带给了弟弟的不安,他的结局也只有出走,留给翠翠的便也只有等待。这又推翻了“大团圆”的结局,使作品笼罩了一层悲伤的氛围。从作品中可以看出,作者是希望看到喜剧的结局的,但这个话他又不敢直说,所以,结尾处写道:“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一句话非常高明,它又一次把情节推向了高潮,为作品留下了悬念。从以上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讲故事,写纠葛,不是作品的重心,但作者对结构还是作了精心安排的,这种安排使得他的散文笔法取得了“形散而神聚”的效果,进而使得作品具有了文体美的特征,整个作品也取得了轻松而凝重,简约而丰富的效果。
沈从文曾说:“我文字风格,假若还有值得注意处,那只是因为我记得水上人的言语太多了。” ⑦这种“水上人”的语言,具有柔和、清澈、明净的特点。这一语言个性便是《边城》和谐艺术形式的第三个特征。
沈从文的许多活鲜的语言都来自于湘西民间,形象、生动、朴实、自然,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如,“大老” “二老”,“过路”(路过)、“泡坏”(淹死)、“走脱”(逃跑)、“标”(漂亮)、“精怪”(妖怪),等等,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语言,仿佛把我们带到湘西的溪水边、渡船上、碾坊中、茅屋里……
《边城》的主要用意是为了创造一种优美的人生形式与这种人生形式所凝聚的浪漫和谐情调。所以,开头整整用三章近万字的篇幅描写湘西风情,而没有进入情节叙事,使我们充分领略到了边城宁静和谐的环境与淳朴自然的民风。在作了充分的静态描述之后,作品才在整体和谐的文化氛围中,展开了对它的主要情节——美丽得如水晶桃花的爱情故事的叙述。这种美得让人不忍说出的边城生活和爱情故事,显然因为作者质朴清丽、含蓄简约、优美自然的语言而诞生。因此,作品中处处闪动着灵性与浪漫情调的语言便没有任何理由不更让我们珍视和陶醉。让我们来看看这一段文字:
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白日里拉船时,她仰头望着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极熟习。悬崖三五丈高,平时攀折不到手,这时节却可以选顶大的叶子作伞。
这里写的是傩送月光下在溪对岸“走马路”给翠翠唱情歌,翠翠迷迷糊糊在床上做了个“顶美顶甜”的梦。作者展开想象的翅膀,把笔深入到人物的心灵深处,运用灵动飘逸、晶莹剔透的语言,为我们描画了一个浪漫迷人的情境,充分展示了翠翠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表现了她纯洁美好浪漫的心灵。
沈从文的语言别具特色,无论是叙述语言的畅达清丽,还是人物语言的生动风趣,都给人以无尽的美的享受。他还极善于以浅浅流动的文字揭示人物微妙繁复的心理。如:
她有时仿佛孤独了一点,爱坐在岩石上去,向天空一片云一颗星凝眸。祖父若问:“翠翠,想什么?”她便带点儿害羞情绪,轻轻的说:“在看水鸭子打架!”照当地习惯意思就是“翠翠不想什么”。但在心里却同时又自问:“翠翠,你真在想什么?”同是自己也在心里答着:“我想的很远,很多。可是我不知想些什么。”她的确在想,又的确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段文字简洁朴素,却逼真地表现了农村少女翠翠单纯、娇憨而又丰富、迷惘的心理特征:刚刚萌发的爱情在她心中躁动,她已隐约感到某种新的东西闯入自己的生活。由于年龄尚小,没有经历过这种感情,当人生的新问题扑面而来时,她不能不想,却又不能够作条理分明的思考,因而心里就有点“乱”。这种“乱”反映到神态上,就是那种下意识的迷惘和莫名其妙的发呆。作者敏锐地抓住人物特定情景下的纤细感情和微妙神态,寥寥几笔,将翠翠此时迷人的情状活灵活现地涂抹到纸上。语言既经济,又高妙。
① 沈从文:《<长河>题记》,《沈从文文集》第7卷,第2页,花城出版社、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4年版。下引《沈从文文集》版本同此。
② 沈从文:《若墨先生》,《沈从文文集》第4卷,第299页。
③ 沈从文:《<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沈从文文集》第11卷,第45页。
④ 余光中:《听听那冷雨》,《百年百篇中国经典美文》,青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46页。
⑤ 沈从文:《废邮存底•情绪的体操》,《沈从文文集》第11卷,第329页。
⑥ 凌宇:《沈从文小说的倾向性和艺术特色》,《中国现代文学丛刊》,1980年第3辑,第158页。
⑦ 沈从文:《废邮存底•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沈从文文集》第11卷,第3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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