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反叛与自由
作者:曹占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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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的创作生涯与其他作家不同,可以说是纯粹意义上的个人写作:他的写作不是为了在媒体上发展,不是为大众,也不是为知识分子这一群体,只为自己,正因如此,他写出了他自己的本真的生存状态。发表于一九二六年的《城堡》是大家公认的卡夫卡式作品,主人公K在一个遍地积雪的深夜来到了城堡外的村庄,准备进入这座城堡,目的是请求城堡当局批准他在村子里安家落户,他自称是一个土地测量员,受城堡聘请来丈量土地。但城堡并不承认有过这样的要求,不准K在村庄居住,更不能进入城堡。终于,K为进入城堡,开始了一场毫无希望的抗争,却是自由的。他运用了多种方式,进行了不懈的努力:多次请求,做杂役吃苦耐劳,讨好别人,甚至勾引城堡官员情妇以激怒主人召见他,但最终也未能进驻城堡。可K身上透射出的反叛精神和倔强的自由意识却是突出的。小说没有结尾,但据卡夫卡的生前好友,《城堡》一书的编者马克斯•布洛德在《城堡》第一版附注中说:“卡夫卡从未写出结尾的章节,但有一次我问起他这部小说如何结尾时,他曾告诉过我。那个名义上的土地测量员将得到部分的满足。他将不懈地进行斗争,斗争至精疲力竭而死。”(12)依然是这样体现着卡夫卡的反叛与自由,让K找到城堡去反抗,在这种反叛中获得他自己想要的自由,而这种抗争的自由只有卡夫卡能体会,理想的自由镜像也恐怕只有他自己看到过,尽管有无奈和痛苦,仍不失理性的抗争精神。《变形记》的主人公格里高尔的遭遇是不幸的,但恰恰是变了形的格里高尔不必再重复往日生活状态,真正地回归了人的自由虽然是甲虫的躯壳。他是家庭的经济支柱,他拼命尽力工作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父亲、母亲生活质量更好一些,为了妹妹能够上一所好的音乐学院,格里高尔累了,他以蜕变成虫的方式体现着他想通过让自己过寄生生活来向家庭寄生性报复的愿望,仍是一种卡夫卡式的挑衅和反叛,他可以不用干那些讨厌的差事,不必貌似恭敬地面对上司,身心都重新获得了自由,也不用再煞费苦心,让自己在对自己的苛求与对父母承担的责任之间选择。变形只不过是他反抗愿望的表达手段。但在需要父母和妹妹去负担生活却无法忍耐生活的艰难时,格里高尔成了负担。对于家庭原有的他所期望的爱与温情都在自我利益面前崩塌了,像颓垣断壁一样堵在了格里高尔的眼前和心里。当格里高尔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反叛意识或者说是获得彻底自由的心态更明确了,“他消灭自己的决心比妹妹还强烈,只要这件事真能办得到”(13)。终于第二天,他死了,抑或叫做获得了再生的自由。这里并不是说死亡是出于某种无奈,而是体现了卡夫卡精神里的一种状态,是他自己自由的一种选择,也是反叛现实的一种选择,这对于强调积极入世的我们有些心理压抑罢了。在那个世界里或许就是卡夫卡的天堂,天堂里有他所期待的一切。实际上《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体会着变形异化的自由;《地洞》里的小动物体验着挣扎、惊恐的自由;《饥饿艺术家》中艺术家体会着自残式的维护尊严的自由;《在流放地》军官与士兵共同体验着施虐与被虐的自由,这种种不过都是卡夫卡对现实生活的反叛,从而拥有他自己丰富而多姿的自由生活体验,对我而言,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一切语言都是无力的。尽管反抗的力量是微弱的,自由的空间也是有限的,诚如他所说:“我的本质无论多么可怜——甚至假定它是世界上最可怜的,我也必须要用它向我提供的手段力求达到最好的现实。”(14)他也十分赞赏导师歌德那种“即使解救不会到来,我仍愿意时刻无愧于它”(15)的精神。 他甚至在生命的最后几页写道:“我斗争,谁也不知道这一点——军事史上点出了我这样本性好斗的人的名字——斗争使我充满了超出我享受能力或天赋能力的快乐。”(16)这些洋溢着行动力量的言辞,是卡夫卡作品思想基调的最好成绩注脚。存在主义文学大师加缪曾指出:卡夫卡作品中“什么也不缺少——不缺少尽在不言中的反抗(他就是作者本人),也不缺少看得透、说不出 的绝望(它就是创造的因素),更不缺少不可思议的行为自由,小说中的人物一直到死都生活在这种自由之中”(17)。
他还说过:“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呆在一个宽敞的、闭门杜户的地窖最里面的一间里。饭由人送来,放在离我这间最远、地窖的第一道门后。穿着睡衣,穿过地窖所有的房间去取饭将是我唯一的散步。然后我又回到我的桌旁,深思着细嚼慢咽,紧接着马上又开始写作。那样我将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啊!我将会从怎样的深处把它挖掘出来啊!”(18) 他努力地在自己的创作里寻找着自由,本能地抗拒着这个恶俗纷争的社会,以至临去世前在遗言中:“最亲爱的马克斯,我最后的请求是:我遗物里(也就是书箱里、衣柜里、写字台里、家里和办公室里,或许可能放东西的以及你想得起来的任何地方),凡属日记本、手稿、来往信件、各种草稿,等等,请勿阅读,并一点不剩的全部予以焚毁,同样,凡在你或别人手里的所有我写的东西和我的草稿,要求你,也请你以我的名义要求他们焚毁,至于别人不愿交给你的那些信件,他们至少应该自行负责焚毁。”(19)
我想他之所以临终前让挚友布洛德将其作品全部烧毁的愿望,仍然是清醒的表现,他不愿意让这个纷乱的世界打扰他,可如今这些解释(对他作品的无限的研究)也不知是否让他满意还是叹息,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不得已的功利思想,还得感谢卡先生给我们留下了不算孤独与寂寞的饭碗,唉,这恐怕也不是他乐于看到的。想来也是不尽的唏嘘……(一直幻想写着写着或工作着工作着突然扑地而死,追随而去多幸福啊!也算殉职或鞠躬尽瘁了。)
①②③《卡夫卡书信日记选》[M],叶廷芳等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4年8月版,第39、40、55页。
④⑤⑥《卡夫卡、格言、书信、谈话录》[J].《当代外国文学》,1994.2。
⑦⑧⑨⑩《致父亲的信》[J].《世界文学》,1981.2,第255页。
(11)《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M].叶廷芳等译,海天出版社,1996年版,附录,第305页。
(12)《城堡•前言》[M],汤永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6页。
(13) 《变形记》[M].李文俊等译,燕山出版社,2000年版,第127页。
(14)(15)(16)(17)(18) 《论卡夫卡》[C-A].叶廷芳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93、394、395、107、713页。
(19) 《卡夫卡小说选》[M].孙坤荣译,人民出版社,1994版,第5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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