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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若居诗话
作者：沈 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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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诗是对世界的改写。
2
诗是对语言的改写。
3
“人是语言的存在物。”
改写语言，便是改写
我们同世界的关系
——在这种改写中
世界复归陌生，令人神往！
4
诗是由混沌走向澄明的
精神之旅。
5
当今世界，人为两役——
物质之役，符号之役。
两役之下，玄览过余，
而繁乱不知简约，
矫饰不知自然。
简约加自然，
诗之道也。
由此弃假我非我而返归本我
诗之功也。
6
用最少的语词
改写世界的人
才是最好的诗人。
7
在体制的网络上，
诗，永远是一只失效的鼠标。
8
语言是人的起始。
诗是语言的起始。
何者是诗的起始？
曰：天地之心！
9
天地之心——
乃先于可见之诗而不易见之诗也。
10
诗者——
为天地立心，
为生命立言。
11
诗为小道，但有大涵，不可小看。
一笔细含大千，
诗之要义所在。
12
什么是诗？
记忆和心灵。
心灵是根，
记忆是枝叶，
当然，还需要一场润物细无声的
语词的春雨。
13
“诗到语言为止”；
诗到语言为始。
恢复命名功能，
重返生命初稿
——自足的语言，
可能的语言。
诗由语言而生；
语言由诗而生。
14
切断语言的逻辑链条，
并是切断我们与世界的逻辑链条。
“七窍”死，
“混沌”开，
开我生命之本初自在！
15
科学是最合理的猜测，
诗是最无理的想象。
二者都企图接近上帝的秘密——
一个走的是前门，
一个走的是后门。
16
人活在语言中——
与神的对话，
与自然的对话，
与他人及社会的对话。
诗是与这三种对话的对话！
17
指事、究理、绘景
抒情、言志……
这是散文的作法；
指事非事、究理非理、绘景非景
抒情非情、言志非志……
这是诗的作法。
18
诗乃思之语，
这句话是说——
诗是对思的演奏而非演绎；
诗乃物之意。
这句话是说——
诗是对物的领悟而非认领。
19
诗之思，在于唤醒
语言的敏锐知觉。
在这里，语言被当做具有自己法则
和自己特殊生命的
精灵
来重新活过。
20
诗表达什么？
诗不表达什么。
而诗何以存在？
诗存在于“表达”之中。
怎样的表达？
不为表达什么的“表达”。
——改变语词的方向，
获取另一种语言的力量。
21
一切诗意
皆在诗句之无处，
不在有处。
所谓“坐得太实”，
所谓“言外之意”。
故诗之用在“无”
不在“有”。
22
诗是水晶，靠自身而发光；
散文是积木，靠结构而存活。
水晶之思——
小处敏感，大处茫然；
积木之思——
大处明白，小处茫然。
水晶打碎还是水晶；
积木推倒一无所是。
23
就诗意而言：诗无达诂；
就诗艺而言：诗有达标。
标——标准——基本原素；
标——标尺——大致认同。
于限制中争得自由，
诗是有控制的
语言的艺术。
24
新诗求新，
是以面目各异。
异非玄妙，
玄妙在同——
“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
众妙之门”。
不得其门而入者
新诗之困也！
25
新诗无体而有体。
各个有体，具体之体；
汇通无体，本体之体。
本体不存，
具体安得久存？
新诗之隐忧也！
26
“诗关别才”。
“别才”者
语感之所谓。
27
佛家讲“实修”；
诗家也须讲“实修”。
“实修”者
生命体验之所谓。
28
生存永远比表演更难。
诗是表演吗？
差不多是这样，
也永远不该是这样。
29
青春情怀总是诗。
但那只是诗的记录
而非诗的创造。
30
有写给时尚的诗。
有写给时代的诗。
有写给时间的诗。
有知其名而不知其诗的诗人。
有知其诗而不知其名的诗人。
有既知其名又知其诗的诗人。
——只要是本质的行走，
姿态的高低皆成次要。
关键在于
是否忠实于自己的内心。
31
只有在天才诗人面前，
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个能手，
也许才能真正成为能手。
反之，最终可能只会是一个肤浅的过客
当然，若是能成为一个优雅的过客，
又比作一个愚蠢的能手要好了许多。
32
常人求至，至人近常。
诗也是这样——
常诗求至，至诗近常。
33
诗，是弱者的深呼吸——
那隐秘的自尊和骄傲，
没钱也直着腰。
34
诗，是孤独的老情人——
无须苦寻，转身处
便有不期而遇的拥抱。
35
诗，是离乡人轻轻的口哨——
一种自我安抚的小动作，
说不上必要不必要。
36
诗，是偷闲者淡淡的下午茶——
喝的人各喝各的味道，
不喝的人忙别的什么事去了。
37
诗，是于时代暗处发光的萤火虫——
提着一盏只照亮自己的小灯笼，
在荒荒的野地里跑，
不为什么地跑。
38
诗，是在红尘之外开着的蒲公英——
于无风的午后，被那个
为成熟走失又为记忆唤醒的孩子高高举
着，
不为什么地举着……
39
诗，镀金时代的私人邮件；
诗，物质暗夜的精神闪电。
40
是日常的生存肌理，
留存着历史的真实；
是瞬间的诗性之美，
遮挡了永恒的死亡之吻。
41
诗的现代性，
现代性的诗。
既意味着反映、分析，
某种镜像；
又意味着逃避、幻想，
某种梦像。
42
诗缘情。
非缘一时之激情
突发之豪情、日常之心情，
乃缘一己之才情
千古之风情、自然之感情。
入此境地，
诗中方生烟云。
烟云者，诗之气所在也。
43
诗言志，还是诗言体？
实为一体两面。
体是志的供养，
志是体的灵魂，
言谁都是言其一面。
关键在于：
题旨埋得深浅，
说法是否漂亮。
44
不规定什么是诗的；
只指认什么不是诗的。
解构——建构；
倾听——追问。
在思的途中，展开无限的诗的可能；
让语言的光芒照耀，
生命的大花开放！
45
现代诗是多向度的开启；
现代诗是多元化的开放。
46
就审美价值而言，
一首好的现代诗，必须是：
ａ．一次新奇而独特的语言事件；
ｂ．一次新奇而独到的意象营造；
ｃ．一次新奇而独立的语感体验。
一句话，必须经由诗性的言说，
提供了一次新的说法。
47
就意义价值而言，
一首好的现代诗，必须是：
ａ．一次新奇而独特的灵魂事件；
ｂ．一次新奇而独到的人生感悟；
ｃ．一次新奇而独立的生命体验。
一句话，必须经由诗性的言说，
说出了一些“新的东西”。
48
诗不是传达，
不是明确无误的完整给与；
诗是邀约，
是不无歧义误解的互动领略。
49
故写诗乃无序的暗示
而非有序的述说；
读诗乃混沌的意会
而非明确的理解。
50
思想，以语言的逻辑征服人；
诗想，以语言的肌理感动人。
51
诗，并非因为
有特殊的话题要说
才开启特殊的说法，
而是因为有特殊的
语言风景的诱惑，
方说出那个特殊的话题。
52
诗者“私”也
艺者“异”也。
独立之人格，
自由之精神。
发为神游于物外，
显为个在于群上。
乃“异”而艺；
乃“私”而诗。
53
我们和古人和前人看到的
是同一泓春水，同一座秋山，
同一片永恒的蓝天。
而妙语似已为前人说完，
佳句似已为古人觅尽……
而今何以为诗？
惟“我”之感觉不同而已。
５４
故诗感为诗之初始条件——
诗感新奇诗新奇，
诗感平俗诗平俗，
诗感自然诗自然。
而诗感何来？
一点灵气，
几点智慧，
十分爱心。
５５
意象为水，
情感为风，
智慧为帆。
水无风而意不存，
风无帆而形不存；
帆无风而僵直，
水无帆而空漠……
水行风而活，
风借帆而灵动，
帆借水、风而出神入化。
三位一体，
方得诗之精气、诗之全魂。
５６
优秀的诗人讲一些神话；
平庸的诗人讲一些童话；
天才的诗人则讲一些“傻话”。
５７
优秀的诗人深刻地解说世界；
平庸的诗人生动地模仿世界；
天才的诗人轻松地创造世界！
５８
这里只有一个秘密 ——
对诗的爱永远作为第一次。
这里只有一种原则 ——
永远地忠于诗本身而非其他。
５９
这里只有一种选择——
与其夹杂在诗人队伍中趋流赶潮，
不如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等什么赶上来。
而光荣也只有一种——
在历史留下你的诗人之名的同时，
也留下了你的作品，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首。
60
而憔悴之后便不再憔悴——
纯粹成一泓秋水；
此后，所有的日子里，
你向所有的虚空随意伸出手去
都会碰响一片
奇异而真实的、诗意的轰鸣！
２00５年３月－1２月